突然,房间里响起了“嘟”的一声,尖锐又刺耳。Alice赶快拿起了心脏除颤器。麻醉师盯着显示屏,病人心脏律动出现异常,十分危急。Merlin从Alice手里接过了除颤器的两个电极板,左右相互摩擦一下,然后放在了Arthur的胸口位置。
“300!”他一边喊着一边放出了电流。
在电击的冲击下,病人的身体整个弯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回到手术台上。可是,显示屏上依然是笔直的一条线,没有变化。
“我们要失去他了!”Alice在一边说道。
“充电350!”Merlin开始发号施令,同时再一次按下了除颤器的充电键。
Arthur的胸膛高高地冲向上空。这一次,屏幕上的绿色生命线先是往下一沉,然后又恢复成一道令人悲伤的直线。
“再来,充电400,静脉注射5毫克肾上腺素,再加上125毫克甲强龙。”Merlin狂吼着。
麻醉师马上就执行了这个指令。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在Gaius教授事无巨细一览无遗而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眼神注视下,年轻的急诊室医生很快接掌了手术室里的话语权。
心脏除颤器刚一充满电,Merlin就再次按下了电极板。Arthur的身体向上极度伸展,仿佛是要尽最后一次努力留住即将远去的灵魂。
“Alice,再来一管5毫克的肾上腺素,还要一个单位的利多卡因,快点!”
Gaius看了看显示屏上没有任何变化的直线,走到Merlin跟前,把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想,我们恐怕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可是,年轻的急诊室医生一把从Alice手里面夺过了针管,然后毫不犹豫地插到了病人的胸口位置。
他的这个动作完成得真是精准,针头不偏不斜正好从两根肋骨之间扎入,穿过心包,也就刺进心脏壁仅仅几毫米。很快,针管里的溶液就渗入整块心肌的各个纤维末梢。
“我不准你就这么放弃,”Merlin怒不可遏地低声吼着,“你给我顶住!”
他又拿过了心脏除颤器的电极板,可是这一次,Gaius拦住他,从他手里把电极板拿了下来。
“够了,Merlin,让他离开吧。”
他猛地一把推开了教授,劈头盖脸地怒喝:“这不是‘离开’,而是‘死亡’!你们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够使用正确的词语?死亡,死亡,死亡!”他一拳打在了Arthur了无生机的胸膛上面。
心电图记录仪持续发出的长音突然停顿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连串短促的哔哔声。手术室里的人全都呆住了,直勾勾地盯着显示屏上暂时还是几乎笔直的绿色生命线。可是,在显示屏另一边的尽头,这条线开始晃动起来,渐渐地越来越圆,最终形成了一个波浪曲线,整个轮廓看起来几乎已经是正常的模样。
“哈!这个!这个也不叫‘回来’,而是‘活了’!”Merlin大声吼道,一把又将两个电极板从Gaius的手里夺了回来。
教授马上转身离开了手术室,一边走一边喊着说他现在大概也不需要他再留在这里帮忙缝伤口了吧,他干脆把病人还给他,自己还是回去上床睡觉好了,看来,他当初根本就不应该从床上爬起来。
手术室里一片寂静,气氛很沉重,唯有心电图记录仪随着Arthur心脏的跳动一下一下地发出哔哔的声音。
Alator医生回到他的工作台前面,去检查病人血液里面的含氧量。
“至少有一点还可以说一下,那就是我们这位年轻人真的是回来了。就个人而言,我一直认为,人有时候稍微固执一点,其实也蛮有魅力的。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亲爱的同事,你缝好创口,然后我就能够把他带回到这个世界上来。”
Alice开始准备创口夹子,可是在这个时候,Merlin却听到脚下传来一阵呻吟声。
他弯下腰,看见一个手臂正在下面舞动。
Merlin跪下来,于是看到了Gwaine。他脸色白得就好像裹尸布一样,蜷着身子缩在手术台的罩布下面。
“你在这里干什么?”Merlin感到十分震惊。
“你回来了?”Gwaine总算是憋出了一句话,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他就彻底晕过去了。
Merlin重重地把手摁在他的人中上面,由此而引起的强烈痛感比任何促进呼吸的氯化铵效果都更强。Gwaine重新睁开了眼睛。
“我想出去。”他哀求道,“可是两条腿一点力气都没有,我现在感觉糟糕透了。”
Merlin强忍住才没有笑出来,他请麻醉师行行好帮忙准备一根氧气管。
“这应该是乙醚的味道吧?”Gwaine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闻起来有点像是乙醚啊,对吧?”
Alator扬了扬眉毛,很快调好了设备,将氧气输出的量开到了最大。Merlin把氧气面罩扣在了Gwaine的脸上,他的面容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
“啊,这个真好。”他表示,“现在感觉舒服多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像在登山啊?”
“你别说话,深呼吸。”
“哦,真可怕,我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还有那边尽头的这袋东西,里面装的可都是血啊……”
Gwaine又昏了过去。
“我也不想打断你们这段‘私密谈话’,亲爱的,不过,现在应该是时候为我们的病人缝合伤口了,他就躺在你们上面这张小床上!”
于是,Alice接替了Merlin,当Gwaine自我感觉好一点之后,她就给他绑上眼睛,帮助他站了起来,然后扶着他踉踉跄跄地朝着手术室的门口走去。
来到隔壁的房间,护士让Gwaine躺在床上,他感觉最好还是让他继续吸氧,于是就把一个氧气面罩又安在了他的脸上。Alice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问他的专业究竟是什么,然而Gwaine却直勾勾地看着Alice衣服上的斑斑血迹,两只眼睛眼看着又要往上翻了。Alice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庞,等到他恢复意识之后,她就离开他,回到手术室里去了。
凌晨6点,Alator开始了唤醒程序,这个过程微妙棘手,并不容易。20分钟过后,Alice推着全身包得严严实实的Arthur走向重症监护室。
Merlin也跟麻醉师一起离开了手术室。两个人来到隔壁的房间,脱下手套,默默地在水池边洗着手。在离开这间手术准备室之前,Alator又向Merlin转过身,非常认真地看着他,然后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以后他还可以跟他一起合作做手术,因为他非常欣赏他工作的方式。
年轻的急诊室医生一屁股坐在了洗手池的台子边,筋疲力尽。他把头埋在两个手心之间,当所有人都离开,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清晨的重症监护室一片宁静。
Alice调整好鼻管,然后检查了一下输氧量。氧气面罩上的球体随着Arthur的呼吸很有规律地松一下又紧一下。她重新粘好胶布,确保导流管里没有漏进空气。这样,吊瓶里的溶液就能顺着流进病人的血管里了。接着,她填好了手术简报,把病人移交给了下一班的护士。在病房外长长的走廊尽头,她看到Gaius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在向前移动。教授最终推开了通往手术准备室的合页门。
Merlin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他的眼睛很痛,彻底通红,如果不是知道他这十几个小时经历了什么,医生同事们一定会立刻带他去做眼科检查。Gaius坐到了他的旁边。
“这个晚上挺难熬的,对吗?”
Merlin盯着他脚上依然套着的无菌便鞋,伸手摆弄了一下,就好像是在触碰两个可笑的玩偶,却没有回答教授的问题。没错,他是有些冒险,缺乏慎重考虑,但手术的结果表明他这样做是有充分理由的。
教授继续表示,因此在这里,他想要请他接受他个人诚挚的歉意。他还说,今天晚上,他平时教给他的东西终于结出了硕果。
Merlin抬起头望着他的老师,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Gaius挺直了身子,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
“你拯救了一个我原本可能会放弃的生命!看来,我也该是时候退休了。现在,我就来教你最后一样东西。”
眼角绽开的皱纹流露出老教授内心此刻再也难以掩饰的温柔,他站了起来。
“要平静地接受你不能改变的事实,但与此同时,也要勇于做出力所能及的改变,而最最关键的,是你要能够清楚地分辨以上两者的边界。”
“要到多大年纪的时候才可以做到这一点呢?”Merlin问眼前的这位老人。
“马克·奥勒留(古罗马皇帝,生于公元121年,死于公元180年,著有《沉思录》流传后世。)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明白这个道理。”Gaius将手背在身后往外面走,“所以,你还是有时间去慢慢体会的。”话音刚落,他已消失在门的那一边,在他身后,两扇活页门重重地关上。
Merlin又在房间里面待了一会儿。他看了看表,想起了之前的承诺。有一位老警探还在医院对面的咖啡馆里等着他呢。
他来到走廊里面,在重症监护室的窗户跟前停了下来。紧挨着拉上了窗帘的窗户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全身插满各种管子和线路的病人,他刚刚从死神那里回到人间,看起来显然是虚弱得不得了。
Merlin就那么看着他。Arthur的每一下呼吸,都能让他的内心充满喜悦。
在急诊室接待处,一位年轻的护士已经接了Freya的班。Merlin在医生值班表上擦掉了自己的名字。这个时候,此前在医学成像CT室见过的那位放射科医生也已经下班了,他迎着Merlin走过来,问他手术进展得是否顺利。Merlin陪着他走向出口,向他大致介绍了刚刚过去的这个晚上发生的情况。他并没有提及自己顶撞Gaius的小插曲,而只是说了一下老教授更倾向于让病人体内那个小小的血管畸变维持原状。
放射科医生表示他对此倒是并不感到惊讶。病人体内的那个畸形点,在他看来几乎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的确没有必要为此而冒险动手术拿掉。“更何况,就算带着这个样子的小‘毛病’,还不是一样可以活得很好?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他补充了一句。
Merlin脸上的表情肯定写满了惊愕。
看到他的样子,放射科医生于是解释说,他也是在枕骨内腔壁上有一个很小的奇异点。他那一次遇到车祸以后要动手术,Gaius亲自操刀,当时也是决定不去碰这个奇怪的地方。想起那一个晚上的种种事情,放射科医生感觉就好像是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在此之前,他还从来没有试过为同一个病患进行那么多次CT扫描与核磁共振,可以说是完全超出了正常需要的范畴。然而,这都是Gaius作为神经科主任亲自下的指令,其中有一些要求甚至完全不容置辩,必须立刻执行。
“他为什么从来就没跟我讲过这个呢?”
“这我可就完全不知道了。不过,我想你还是不要把我们之间的这次谈话内容转述给他了。我们要保守医疗的秘密啊!”
“可是,这也太过分了啊,我是医生啊!”
“对于我来说,你首先是Gaius的病人!”
Gaius教授打开了他办公室的窗户,正好看到他的学生横穿马路。Merlin让一辆救护车先开了过去,然后他就走进了医院对面的那家小咖啡馆。有一个男人正在Gaius和他来这里吃饭时经常坐的那个小包间里等着他。Gaius转过身,坐回到他的扶手椅上。Alice刚刚走进来,把一份文件交给了他。他打开封口,刚刚动完手术那位病人的身份信息就在里面。
“就是他,对不对?”
“恐怕是的。”Alice紧绷着脸回答。
“他在重症监护室里吗?”
“他的身体机能显示稳定正常,神经系统方面的数值看上去也很理想。重症监护室的主任想要让他今天晚上就转到你们的病房,他们那里的床位很紧张。”护士介绍着情况。
“不能让Merlin来照顾他,否则他最后一定会忍不住违背自己的誓言。”
“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违反约定,现在有必要那么做吗?”
“他以前能够忍得住是因为没有跟他朝夕相处,而现在如果由他来跟进治疗的话,两个人不就整天在一起了嘛。”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Gaius陷入了沉思,又一次把身子转向窗户。
Merlin离开咖啡馆,上了停在门前马路边的一辆水星大侯爵。只有警察才这么大胆,敢把车子像这样停在医院急诊室对面的马路边上。他想必是来调查今晚这些事情的。突然,Alice喊了一句,把他的思绪从远方拉了回来。
“你可以强制性安排他休假!”
“你曾经为了让鸟儿通过而尝试劝一棵树把自己弯成两半吗?”
“没有,不过,我曾经把一棵树砍成了两半,因为它挡住了我家停车场的入口!”Alice靠近Gaius说。
她把卷宗夹搁到台面上,伸手揽住了老教授。
“你总是一刻不停地为他担惊受怕。他又不是你的儿子!不管怎么说,就算他知道了事实真相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他姨妈同意让他安乐死吗?”
“那个说服他姨妈的医生不就是我吗!”教授口里咕哝着推开了Alice。
护士拿起文件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她刚关上门,Gaius就拿起了话筒。他请接线员帮忙接通Battenbury Avenue医院负责人的电话。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