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长篇】Where the Sun Was Born太阳初升之处[2]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历史资料背景,为方便大家理解,注释部分夹在文中,需要时章节前会有“资料卡片”。

♔背景介绍/前情提要/预告:[预告] [1

(预告部分会有历史和故事背景介绍,方便大家理解)

Part 1 Moonfall Empire 月落的帝国

资料卡片:

  1. 督伊德分为三类:Bards、Ovates、Druid。

  Bards(巴德)是传统的守护者,诗人和歌手,也是神圣文字的管理者,一个合格的巴德要熟记数百首诗歌,以及每位神祗和英雄的家世、功业,修习时间约为12年。 

  Ovates(奥瓦德/瓦提斯)的职责是预言和占卜,他们要越过时间的河流预言未来,也要穿行在死亡的领域与先人交谈把警示和预兆带给生者。另外自然哲学和医术也是Ovates重要的修习内容。 

  Druid(督伊德)则是国王的顾问、法官、教师、哲学家和主祭等也被称为立法者。

  因为在中文中,督伊德教Druidism、包含以上三者的督伊德教徒和督伊德最高阶的大祭司都称为督伊德(最早期根据日文音译翻译为“德鲁伊”),所以为方便大家理解,本文把“督伊德的大祭司”直接写为Druid。由于督伊德仍属于母系体制,所以大祭司的Druid均为女性,Ovates和Bards不限性别。

  在祭祀过程中,Druid负责主持祭祀,主要执行者;Ovates负责协助Druid进行祭典仪式和处理献祭供品;Bards负责吟唱与记录。

  

  2. 督伊德崇拜的神明:

  Cernunnos[萨那诺斯]丰收、生死之神,执掌收获、死亡、出生、财富、冥间。他掌管著大地的一切。人类学家于旧石器时代的时候就在牆上发现他的壁画,画中描述女巫与萨那诺斯的仪式,他最常出现的形象是戴鹿角的男子。也被称为有角神。

  Brighid[布莉姬]巫术女神、大地女神、圣火女神、白袍圣母,执掌春天、大地、火焰、光明,是凯尔特神话中的三面女神,也是Cernunnos[萨那诺斯]的妻子。据说她是Tuatha DéDanann[精灵仙境]中大神Dagda[达戈]的女儿,掌管永远不灭的圣火,在爱尔兰的Kildare[凯尔达]由十九位修女守护的永不灭圣火,就是用来尊崇布莉姬,据说在更早之前,基督教还未传到爱尔兰前,这圣火就存在了,并由女祭司看守。

  古老的宗教信仰不同于基督教天堂地狱非常分明,也不同于中国的十八层地狱和西方极乐世界。在欧洲的信仰中,人死后就是去另一个世界,不分好坏,而精灵的世界,即Tuatha DéDanann[精灵仙境],即是另一个世界。关于Merlin是精灵王Oberon的儿子的传说已经是8-10世纪被描述。在古老的信仰中,“另一个世界”即是“冥界”。这就是Chapter 1 中那个军官所表达的真正含义。

  三重死亡所对应神明

  (1)Taranis(雷神)高卢雷神也是天空与太阳之神。雷神常出现在凯尔特硬币上,他被描绘成一个车轮,他也是太阳轮的“车轮神”。

  (2)Esus(伊苏司)高卢人的木神、火神。

  (3)Toutatis(塔提斯)部落保护神。

  三重死亡就是献给这三位神,分别使用:重击、勒杀、淹死。

以下关于督伊德及其祭祀的描述均有资料记载。

  

Chapter 2

 

Brechfa,公元448年,山楂木月(Howthorn)[凯尔特历,即5月13日-6月9日]

  

  每一年,Merlin都像是在梦境中度过,他和神殿里其他的学习者一样,背诵教给他们的诗歌,观看他们的仪式,膜拜他们要求膜拜的日月、巨石、圣火、圣树。这些日子都和梦境一样虚幻,他的记忆也和在梦境中一样——几乎什么都记不住。他总是在r音上出现一种奇怪的口音,也总是记不住哪一个英雄在哪一场战役上杀死了多少人。即使他们在一开始便给他戴上了一根黄金打造的Torc(颈环),仿佛他比其他学习者更加尊贵一般,但除了Druid之外,甚至没有人认为他能成为所谓的督伊德,无论是Bards或Ovates。

  但是这一年,他被要求开始学习如何成为助祭。他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学习者在一起,由几个年纪稍长的Ovates教导他们,用怎样的力度在哪个位置朝哪个方向把匕首捅进牲品的躯体,接着怎样把手伸进那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再如何避开坚硬的肋骨在正确的位置找到那个仍在跳动的正确的肉块,最后怎样用正确的方式握住那块肉,怎样用手指捏住正确的部位,把它扯出来。

  面对那巨大的牲品在铁链的束缚中挣扎哀嚎着倒下,从伤口中汩汩流出的温热黏腻的鲜血,柔软湿滑的鲜肉,他不禁双腿发软,栽倒在那牺品——一头牛的身上,他更加真切地触摸到了逐渐冷却的皮毛,看到了森森白色的肋骨,闻到了鲜血青草泥土混杂的气味,听到了生物死亡前最后一次喘息。就像梦境中一朵殷红的花,被雪白的利刃轻擦,最后眼前只剩下一片漆黑。

  但这个噩梦没有完结。

  远没有完结。

  在那个满月的夜里,当Druid接过圣火,点燃第一丛篝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每一年他们手中的稻草与木板是为了成为怎样的怪物才被交给他们。每一个用柳条编成的装满了囚犯的笼子一个接一个组成了庞大的人像,比最高的橡树还要高大许多倍,构成“柳条人”脑袋的囚笼里囚犯最多,当每一个囚犯都把一只只扭曲挣扎的臂膀腿脚从笼中伸出去试图从火箭引发的烈焰中逃出去时,整个“柳条人”就像是个溃烂不堪浑身长满蛆虫的怪物,鼓声、笛声混合着牲人的尖叫,直刺耳膜。

  “愿Cernunnos[萨那诺斯]与Brighid[布莉姬]永远保佑我们!愿树木结出果实!愿天空降下雨水!愿蜜蜂酿出蜜液!愿女人诞出孩子!愿死亡降于敌人!愿圣火永不熄灭!……”

  大家跟随Druid一遍遍地念诵着古老的祭词。

  柳条人面前的空地上,Druid的裸身上戴满黄金首饰,一名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走到空地中央,另一名强壮的年轻男子则上前与其交媾。随着鼓声与笛声的增强,年长的督伊德全都念念有词,哼唱着古老的曲调。

  

  “平原无际,包容众生,

  色彩斑斓,光芒璀璨。

  银色溪流,黄金阶梯,

  万物富足,迎候来客。

  男女在树丛间,

  畅饮甘醇美酒,

  醉后狂欢嬉戏,

  毫无罪恶顾虑。

  沿着一片树林的顶端,

  驾小舟越过几座山丘,

  船首下的树林中,

  结满了丰美果实。

  树林中花团锦簇,硕果累累,

  葡萄藤散发着浓郁的芳香,

  树林中朽枝败木,一扫而空,

  叶片上渲染出金黄的色泽。

  我们诞于创世,

  永不衰老,远离尘嚣,

  我们心中希望,

  不要脆弱,不要罪恶。

  请你坚定地划船前进!

  女儿国近在眼前,

  日落前即可到达,

  享受伊芙娜的款待。”[选自古爱尔兰诗歌,姜帆译。]

  

  就在欢呼与尖叫达到鼎沸之时,一位Ovate走到众人围观中的男子身后,“敬Taranis(雷神)!”他用石头打磨的斧头重击他的头部,另一位Ovate高呼“敬Esus(伊苏司)!”同时用动物筋肉扎成的打了三个结的绳子勒住他的颈部,第三位Ovate大喊一声“敬Toutatis(塔提斯)”将男子的脸朝下按在溪水中。

  

  “在这文明的土地上,

  没有背叛,没有哀哭:

  没有粗暴或尖锐之声,

  唯有耳中甜美的音乐。

  无哀愁,无阴郁,无死亡,

  亦无疾病或残缺——

  此即埃文岛[即Avalon]:

  非同寻常的奇迹之岛。

  它如仙境般美妙,

  秀色可餐,风景宜人,

  那薄雾无可比拟。”

  

  被火焰摧毁中的柳条人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轰然倒塌,霎时间,烧焦草木与肉体油脂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溪水、草叶与花香扑面而来。人群中继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穿梭岁月的歌,永不疲倦:

  那乐声伴随着众人的和声——

  不会衰退,不会消亡。

  圣火的幻影布莉姬,

  或近在咫尺,或远在天边——

  成千上万奇异女子,

  被烈火与海洋环抱……”

  

  此时,在他眼前,受人敬仰的Druid已化身为嗜欲的怪物,不断压榨一位又一位情人,至死方休,而后一个哈欠便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抖落;而周围的其他女子也都褪去衣衫,与男子一起如野兽般围绕着火堆交欢,她们仿佛全都化身成为黑寡妇,正准备趁着交欢之际将伴侣一一吞噬……

  他想要尖叫,想要逃跑,想要闭上眼睛,但这巨大的震颤令他无法控制自己,只能呆在原地,就好像他的躯体成为了自己的囚笼,除非死去,永远无法逃离。

  “斧头、绳子或者最后一种,你要选哪一种?”有人问他。

  但他什么都没有听见。

  鼓声、笛声、歌声、笑声、呻吟声、哭泣声、尖叫声、木条燃烧的爆裂声……一切声音都化为噩梦的巨大喧嚣……

  

  

Brechfa,公元449年,赤杨木月/桤木月(Alder)[凯尔特历,即3月18日-4月14日]

  

  今晨,Merlin在神庙的卧房里惊醒。

  大部分的学习者都已起床了,却有个挤眉弄眼,扮着鬼脸的人低头仔细端详着他。那是个有着公主般饱满的额头、乌黑的眼珠和严峻眼神的年轻女孩。她叫做Nimueh,比Merlin年长,早就拥有女人般成熟的身材。

  特别的是,Nimueh是居住此处的学习者中最重要的一个——督伊德大祭司Druid的继承人。与Merlin截然相反,她总是最令大家满意的那一个,从不会记错任何知识,也不会在仪式的训练中晕倒,更不会在观看完祭祀典礼之后呕吐不止。

  当他们四目交接时,Nimueh不再扮鬼脸,反而嘲笑地说:

  “Merlin,”她咯咯地笑说,“你怎么会长得这么丑呢?”

  自从Merlin住进南方都城Brechfa的神庙后,Nimueh便想尽办法接近他,但她总是言语可怕,吓得Merlin尽量不去理会她。

  “Merlin,我知道明天你会碰到什么事情!”Nimueh再度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说道。

  Merlin不敢看她,假装不在乎。Nimueh则自顾地玩弄着手腕上纹着永生之蛇的黄金镯子。[在青铜时期凯尔特人便有刻有蛇形的手镯,蛇象征永生。有些说法中,督伊德起源于埃及,这便是一点证明。]

  “你不想知道?”

  “想,当然想。”

  “我等会儿再告诉你。”

  这就是Nimueh!Merlin几乎气得要跺脚,偏偏这位尊贵的女孩看出他的故作冷淡之后反而假装缄默,似乎一心一意想将他激怒。

  “呐,你这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告诉我,为什么你长得这么丑?”

  这一次,Merlin出其不意地站了起来,推她一把。

  “我不知道。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原因!但是你,你应该知道!”

  Nimueh的笑声就像装满一篮子的贝壳摇晃时所发出的清脆响声。

  “可怜的小男孩!眼看你到这里来就快满6年了,而你却总不愿承认和我们不一样!”

  Merlin转过身去,专心地折叠那一床针织毛毯,借以掩饰心中的痛苦。若世上真有一件事情他懂的话,那就是痛苦这个东西了。他不仅没有贵族血统,也不是任何一个督伊德的孩子,而且他是个男孩,注定他只能是巴德[Bards,即吟游诗人]、奥瓦德[Ovates],而不是Druid。他的颧骨太高、耳朵太大、嘴唇太薄,四肢也像豆芽一样快速发展,却完全无法像其他的男孩子们一样肩膀再宽一点或者多长出一块肌肉。

  他的身世是可怕的,他的眼睛似乎更加可怕,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蓝色,和午后高山上的天空映照在湖水里的颜色一样。那是种让众人感到反感、害怕或有点儿瞧不起的蓝色。一种让所有的友谊和感情却步三分的恐怖蓝色。很少有人愿意直视他的眼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说他大难不死,发现了两只龙,说出了可怕的预言,但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就像做了个梦一样。事实上,他感觉自己似乎一直沉溺在梦中,他也希望如此。这样的话,将要到来的五旬节他就不用担心再被逼迫观看甚至参加祭祀典礼了。

  在住进神殿的这几年当中,没有人愿意真心与他为友。若要那些仆从们以对待常人般的态度看待他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唯有Nimueh不在意这种像瘟疫般由他引起的反感情绪。可惜她的目的顶多只是为了能够进一步嘲讽逗弄他。

  Merlin将毯子抱在胸前说:“假如我长得很丑的话,你又何必总是跟在我身边?”

  这位尊贵的女孩莞尔一笑,露出她那些尖如细钩的牙齿说:“因为你看起来很奇怪!”

  “那么你应该已经看够了!现在,别再闹了……”

  “这是真的。”Nimueh扑哧笑了一声。

  正当Merlin准备走出房间时,Nimueh故意将手环弄得丁当响,然后用甜蜜的声音说:

  “Merlin,我想告诉你,你明天会碰到的事情。”

  “什么都别说,我不在乎!”

  “明天对你来说会是个大日子。太阳之子、唯一的君王,Vortigern陛下将接见你……”

  Merlin停下脚步,不敢呼吸。几天以来,他便知道这一刻终将来临。但是今天……

  当他转身再度与Nimueh四眼交接时,他看到她的眼中充满了恨意的快感。

  “他会说,没有父亲的小男孩,你真该死。”

  

  *

  

  最后一个夜晚,和每个月圆的夜晚一样,他梦见那个森林里的村落。他和母亲手牵着手,身边充满叫喊声。他的胸口原本燃烧着一团火,但是当看到母亲的脸庞之后,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和一股冰冷的沉默向他排山倒海而来。

  他感觉母亲的唇边仍留有某些话语,一些想透过死亡向他表达的话语,可惜他无法得知。他哭着醒来,因孤独而全身颤抖,他蜷缩在一个不存在的躯体旁,双臂伸向空荡的身边。黎明时,当灰白的曙光照亮帷幔,他合上双眼以便远离死亡和恐惧。之后,他慢慢地重新喘气,不让人听见,想象在此深沉的寂静中,依然回荡着母亲温柔的嗓音……

  他醒来时手中紧握着那块如瑰宝般被仔细保存的方形碎布。布上的味道几乎已经完全褪去,只剩下一股日渐飘远的、清淡的森林香味。

  他的痛苦,没有人可以理解,他唯有将它深藏心底。

  每当有人问起时,便会触动他的回忆。

  神庙里谣传不断。当他们替Merlin洗净头发时,那些年长的侍从总是以谴责的眼光看着他。Merlin不断地想起Nimueh说过的那些狠话,心中满是疑惑:假如太阳之子、唯一的君王判定他必须死亡,而且无权进入冥间,那么他将会被龙吃掉吗?

  侍从们帮他梳好头发后,便拿出一件纯白色的长袍,换下了他的灰色长袍,从头到脚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然后稍微用力地将一条镶有金边的白色腰带缠住他的腰部,接着跪在他的脚边,用针线把过长的袍子下摆缝进去,再接着他们在他的肩上披上一条仅在颈部周围镶上金边的白色长披肩,又在他的胸前别上一个冬青木胸针。最后,他们递给他一双全新的草鞋,让Merlin难以脱逃。

  侍从们后退一步以便仔细打量他。

  显然他这一身全新的打扮并不能遮掩他的丑态,侍从们嗤之以鼻的态度毫不保留。他们甚至不忍正眼看他。

  之后,有人叫他在一间狭小黑暗的房间里等了很久。

  他心中的恐惧不断地扩大。

  

  *

  

  当他被带出神庙时已是正午时分了。屋外有两名士兵正等着他。他已经有好几天不曾踏出神庙一步了。

  穿梭在高墙间的狭窄小路上,这两名士兵安静地将他直接带往城堡的主厅。一路上,他们没有碰见任何人,Merlin心想是否是因为他,整座城堡才变得如此荒凉。

  一抵达空旷的广场上,他们便直接走向那道竖立在石门槛上,雕刻着两棵橡树模样的宫殿窄门。两名士兵将手上的标枪插在地面上,然后静止不动,Merlin则屏气凝神。

  他一眼就认出那位出现在皇宫门槛上,身穿皮革短外套的军官。他还记得军官的名字:Neeru[尼鲁,取自传说中被亚瑟王击杀的十二个王之一]。Merlin永远也忘不了他那张脸:就是他命令他的士兵杀死他的母亲。

  今天,这个男人不慌不忙地看着他,表情反而有点儿迟疑。Neeru将军英俊稳重,身上穿着一件金质护胸甲,头上戴着一顶布满密密麻麻圆圈的头盔,顶上插着两根棕褐色的长羽毛,使得原本就很是高大的身材显得更加高大魁梧。每当他转身,这些显眼的羽毛便随之晃荡,异常显眼。

  Neeru将军用手轻轻示意,命令他走上前去。但Merlin不为所动,其中一名士兵便以标枪头抵着他的背部,于是他只得跨过大厅的门槛。他本来尾随在Neeru将军身后,但将军看他一眼,要他走在自己的旁边。

  他们穿过一条通往宫殿内殿的走廊,走廊旁边的内院平整的空地中间是一座长形花圃,里面尽是开满紫色的紫罗兰、红色的玫瑰和粉红的杜鹃。可惜Merlin只能瞥一眼这些美丽的花朵。

  之后他们又拐进一道走廊,远离了散发出诱人芬芳的花朵,再沿着一堵镶满巨大光滑石块的墙面而行,墙上凿有许多神龛,里面镶着熠熠生辉的美丽金饰和彩绘木片。最后,他们总算来到了一扇经过精致打造的石块所砌成的双层窄门前。Merlin只有一点时间能随便偷瞄一眼另一间内院,这一间比先前的那间更大,中央有个烟雾迷漫的水池。Neeru将军以生硬的声音命令他说:

  “跪下,小男孩!向唯一的君王俯首称臣。”

  Merlin双膝着地,上身前倾,双手抚地,然后从眼角的余光里看见那名将军往前走,越过那扇窄门。他尽可能地赶上他,手掌和双膝在被太阳晒烫的地砖上磨破了皮。

  其实这样反而好过些,因为现在他就在传闻中的“太阳之子”的面前,而且仿佛已经开始逐渐死去。

  他听见一些杂音,一些听不懂的轻声交谈。突然间,他肩上挨了一记闷棍。他僵住不敢动。随后又是Neeru将军的声音,他说:

  “唯一的君王,这就是那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没有回答,只有搅动水的汩汩声。最后,终于有个慵懒又遥远的声音说:

  “我洗累了。拿衣服来……”

  Merlin瞥见十来件妇女的裙摆在他面前飘来飘去。那些布料十分美丽,配色极为鲜艳。他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在神庙时,早就有人向他解释过千百遍。这些宫女将一套织好后从不准任何人触摸的全新衣物递给唯一的君王。这位太阳之子亲自挑选了一批少女为他准备羊毛长衫、为他系上腰带、穿上披风再戴上王冠等……

  Merlin闭上眼睛,试着喘口气。他心跳加速,勉强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说:“Neeru将军,叫那个男孩站起来。”

  他又被人从背后打了一下,Neeru将军嘟哝地说:“站到唯一的君王面前!”

  他自忖是否有足够的力气这样做。Merlin站起来时仿若肩上背着超过自己体重三倍的重担。当他终于站直了之后,他顽固地盯着宫内的地砖,但是唯一的君王再度下令说:“看着我,孩子!”

  于是Merlin便看着他。

  他,是唯一的君王Vortigern,所有人尊崇的神的化身、太阳之子和不列颠唯一的君王。

  Merlin觉得他很老,非常、非常老……

  尽管他身穿华丽的服饰,腕戴金质的手环,颈上更是戴着纹有复杂纹路的黄金颈环,尽管那只贝壳珍珠手镯雕工细腻,他看起来依然如弱不禁风的老人般脆弱。他脸上的皮肤紧绷油亮,仿若一件磨损过度的老旧陶器,手上的皮肤则皱纹斑斑,看似属于另一个躯体一般。

  坐在一把塞满椅垫的高脚椅上,他直视着Merlin,不怎么惊讶也不害怕。

  突然间有个尖锐蛮横的声音说:“唯一的君王,就是他发现了那两只龙……”

  “闭嘴,Taliesin。让我自己看。”

  Merlin看不到刚刚开口讲话的那个人。他站在右边,和唯一的君王保持一段距离。他和其他贵族一样戴着黄金颈环,细薄的双唇间有一道咀嚼中的薄荷叶的绿色汁液。

  双眼不曾离开Merlin的视线,Vortigern问:“他来自海边是吗,Neeru将军?”

  “是的,唯一的君王。就在他们说的那座村落里,他当时和一个女巫师,以及他的母亲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他的母亲在哪儿?”

  “死了,唯一的君王。被士兵的长矛刺穿了胸口。她死了以后我们才发现她怀中抱着他。”

  “一个凯尔特女人?”

  “可能。她不是红头发。”[红发是凯尔特人的标志。]

  “一个杂种。”那个绿嘴的Taliesin低声抱怨。

  “他的父亲呢?”唯一的君王问。

  Taliesin撇嘴表示不知情和不屑。Vortigern转身问Neeru将军:“你知道吗?”

  “村子里的其他人说,他确实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我想六年前我们也应该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Neeru将军说完便也是低头不语。唯一的君王依然看着Merlin,眼中隐藏着痛苦。他的双唇微颤,然后突然用力抓着王座的扶手。他身上直冒汗,头顶的一颗颗汗珠沿着冠冕滑向两鬓,顺着额角如细小的水流一般滑进浓密的白色胡须,印在胸前的衣衫上湿了一大片,而在额头上还有不少小汗珠仍一闪一闪的。

  除了心中害怕的死亡之外,在看出那份不知为何纠缠着这位老人的痛苦之后,Merlin另有感触。Merlin因为眼前的君王感到害怕,因此同时也和他一起感到害怕。

  须臾间,唯一的君王虚晃了一下,眼皮不停地跳动。然而,他依然挺直腰,站了起来,压低声音问:

  “Taliesin,身为祭师,你对这个男孩有什么看法?”

  张着绿嘴的那个男人在连连抱怨后,做了个气恼的手势:

  “他们大都说他命带凶煞。他那双蓝色的眼睛,总是令人害怕,就像最凛冽的寒冬一样。而且如你所见,他实在长得很难看。他费了好大劲才学会我们的语言,到现在也不能准确发音,他不可能成为Bard[吟游诗人],他身材又比一般的男孩瘦,也不可能成为战士!他是个男孩,更不可能成为Druid!他身上虽然流着他母亲的人类血统,可惜并不纯正!他来自另一个世界,所以应该回归另一个世界!他应该回归冥界!”

  “另一个警讯!”唯一的君王眨着眼皮,无力地喃喃自语。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睛发光。“但是,Taliesin,你说过,用这孩子的血就可以平息诅咒,我的城堡才能建起来。现在,我的城堡建起来了,可是,你看,他还活得好好地。”

  唯一的君王接着沉默不语。奇怪的是,Merlin觉得这位了无生气的老者看着他时眼睛满是不安与惶恐。

  Taliesin极不情愿地补充说:“但是,当然并非所有的祭司看法都一致……”

  “其他的人怎么说?Druid怎么说?”

  “说他对你的统治政权有利!说他是被我们的女神Brighid[布莉姬]派到世间来的兄弟,是Tuatha DéDanann[精灵仙境]的大神Dagda[达戈]与人间女子的儿子。还因为他那双寒冬冰面般蓝色的眼睛,所以将为你去往冥世的途中带来好运。”

  唯一的君王呼吸急促。尽管他极力掩饰痛苦,Merlin当下即心知肚明。

  Merlin既然看到他已躺直身体,不再吸气,他便知道这位所谓的“太阳之子”就要驾崩了。他即将步上那条将他接引到他父亲太阳神的身边,迎向另一个世界的无形之路。

  但是他必须强忍涌上心尖的恐惧带来的颤抖。他们会为了让他为太阳之子指向通往冥间的道路而把他在太阳之子驾崩前烧死吗?

  唯一的君王自始至终正视着他。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Merlin。”

  Neeru将军一说完,唯一的君王呻吟一声,双手抱住腹部。Merlin猜想将军一定吓得全身发冷。但是,唯一的君王再次恢复镇定,以刚好听得清楚的声音问道:

  “你呢,Taliesin,你有什么看法?”

  “他必须从世上消失!”Taliesin嘟哝着说,“而且越快越好。假如你愿意听从我的意见的话,就把他献给那只大红龙吧。让它得以饱食一顿,顺便将他从世上除去!让他从此再也无法妨碍你,无论在这个世上或另一个世界。我们的神Cernunnos[萨那诺斯]绝不会让这样一个人活在世上!”

  “但假如是女神Brighid[布莉姬]派遣他来找我的呢?”

  “那么我们可以用他的心脏去祭神。”

  “照我看,他不是你杀得了的。而且他确实和冥间有关系。”

  “但是……”

  智者Taliesin尚未说完,唯一的君王突然痛苦地大叫一声。他弯身向前,将一口胆汁吐在座椅旁。他痛苦难耐,从椅上滑下,双膝着地。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无论男女,不管高官或仆役,全都惊吓过度,不知所措。

  Merlin直觉地移动了一下,但立即停了下来。

  没有人有权触摸太阳之子、唯一的君王!

  Neeru将军早已抓住他的肩膀,不让他接近君王。但是,脸部线条因痛苦扭曲变形,唯一的君王看着他,对他说:“救救我!孩子,救救我!”

  这位老者向他伸出僵硬颤抖的手臂,仿若希望透过他的躯体渡过难关。他张大嘴巴痛苦地呻吟,胸口在衣服下起伏不定。他上身前倾,跪倒在地上,不住地挥动着年迈的双手:

  “救救我!”

  既然大臣们再也无法阻挡Merlin,再也没有禁忌,于是他便无须畏惧死亡了。Merlin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模糊了视线,顺着脸颊滑下。

 

TBC

 

关于“柳条人”,感兴趣的宝宝可以自行搜索。这是督伊德最“恶名昭著”的祭祀活动,虽然目前考古没有实物证据,但根据集体殉葬与罗马学者的羊皮手稿,目前可以肯定其真实性。

 

凯尔特人将判处死刑的罪犯提供五年一度的重大节日作为祭神的人牺。据说这样的人牺越多,土地获得的增产力就越大。如果没有足够的罪犯可充人牺,就将战争中的俘虏用来补够不足之数。这些人牺都有德鲁伊巫师或祭祀来杀祭,其方式有的用箭射死,有的在木桩上钉死,也有用下述办法活活烧死的:立起柳条编的、或木制或草扎的巨大偶像,将活人、活牲口或其他动物放在里面,然后引火点着巨像,一起烧掉。

——弗雷泽《金枝》

 

 

以下为相关绘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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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18世纪想象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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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电影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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