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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The Elegy of the Great Dragon 巨龙的挽歌 

Chapter 13

 　　Arthur又被踢了一脚，Merlin听到了一记闷哼声。在他耳朵里，那些死去的龙骑士在不停地尖叫，声音响彻整个树林。

　　内心的怒火愈加强烈，他想起Arthur之前给他说的——许多龙骑士都被谋杀了，Wyllt正在努力改变这一点。决定性的时刻已经迫在眉睫——Anhora早已预言——Meredor即将爆发一场屠杀。如果Arthur能活着走出战场，一定也是因为他自己。那混杂着鲜血的洁净水源，不会是平白无故出现在那里的——鲜血、死亡与痛苦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刹那间，一切都明了了。或许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他从Gaius那里学来的急救知识可以救Arthur的命，或许只是需要把他的尸体从战场上拖下来就足够了。但是，即使Arthur真的要死，肯定不会在Eofham荒原，而是在Meredor。

　　他睁开眼睛，松开紧紧抓着马鬃的手，转向那几个士兵，内心坚定而诚挚。他一定要送Arthur去Meredor。他一定会履行他的承诺。

　　“放开他！”他冲着他们大喊，他的脑海只有一个念头，要他们停止伤害Arthur。没有等到他们服从，他就冲上前去，扑在Arthur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他们的暴行。Arthur现在满脸是血，脸上的肌肉也因为疼痛颤抖着。

　　Merlin狠狠地盯着那几个士兵，在他们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惶恐。一个士兵往后退了一步。

　　“明明只是个贱民……”另一个眯起眼睛。

　　“我说了，别碰他！”Merlin再次怒吼道，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士兵，声音嘶哑地说道：“别碰他！放下你们的剑。他不会和你们打了。”几个士兵有些犹豫，有两个一头雾水，摇了摇头，“放下剑！”Merlin命令道。

　　四把剑陆续发出砰的声音，全都落到了地上，只有一个仍然握着剑，只往后退得更远，他双手颤抖着举着剑，似乎是在保护自己不被Merlin伤害。没有下马的那个士兵握紧缰绳，马开始后退，他拽了拽缰绳也没有服从他的指令。

　　远处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喀嚓声，更多士兵走过来，为首的便是Aredian。他停下脚步，其他士兵也跟着停了下来，Aredian一动不动地盯着Merlin的眼睛，眼中的神情令人害怕。

　　Merlin咬紧牙关，跟他对视着，感觉身上像被压上了东西，而且愈发沉重，汗珠划过他的脸颊，从下巴滴落下来。

　　Arthur抓紧他的手，低声说道：“别怕他。”声音有些粗哑。

　　Aredian动了动，跳下了马，他的马身上几乎完全被血迹覆盖。Merlin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再次被许多无形的东西包围起来。那些看不见的怪物们，又开始拿鼻子和嘴巴戳他的背脊和手臂，轻嗅Arthur的身体和他身上还在流血的伤口。Merlin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

　　那个揍过Arthur的士兵，手里拿着剑对着Merlin乱挥一气，说道：“他……他……Aredian……”

　　“闭嘴，”Aredian打断他，“我知道他很强大，甚至是他自己都还不知道。想想吧，他可是Wyllt家族的人。但终究不过是个贱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Merlin低头看着Arthur的脸，Arthur也望着他，压低声音，“别怕他。”

　　“我该怎么做？”Merlin吞咽了一下，轻声问。现在，他只想逃走，躲开这个在黑暗中眼睛会发出银光的人。之前的那种安全感烟消云散。前一晚积攒而下的镇定自若在这一波猛攻下灰飞烟灭，只剩余烬。

　　“Ealdor，”Arthur说出这个词，因为疼痛便挪动了一下身体，后背拱了起来。他紧紧抓住Merlin的手，力气很大，Merlin甚至觉得疼，“想想你的家，Ealdor。”

　　“没错，对，想想Ealdor，”Aredian已经走到他们身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我亲爱的孩子，快想想你的Ealdor，想象教堂里的每一块石头都碎裂开来，每一扇彩色的玻璃窗都被砸个粉碎，里面的稀世珍宝悉数尽毁，圣书被拿去融化做成王冠和首饰，挂毯被扯下来撕碎吊在柱子上，放火烧成灰！孩子，赶快想啊，快想想——这些全都是因为你！想想看，这一切都会发生，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不是吓唬你，孩子。还有，第一法师的头会被这把匕首割下来钉在教堂大门口示众，他的身体会被绑在圣灵降临节的五月柱上烧得和柱子都无法分离！没错！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你。对！快想想！”

　　就像在厨房的那个晚上，他的声音不是他一个人的，低吼、尖叫、大笑全部混在一起。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化作真实的情景在Merlin眼前浮现，每一个字都让他身临其境，他甚至可以看见大教堂在熊熊大火中渐渐崩塌。Merlin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Aredian看着Arthur，眯起眼睛，目露凶光，“不管你是谁，我们一定会找到认识你的人，如果还是不愿意说话，那我们就只好把你的人头送给Wyllt，说不定他就能告诉我们你是谁。”

　　Arthur抓紧他的手，试图把他从虚构出的画面中拉回现实，他用胳膊肘撑起身子，Aredian突然用剑首猛击他的脑袋。Arthur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Arthur！”Merlin倒吸一口冷气。

　　Aredian冷冷地看着他，然后转过头，“Dagr，Ebor，还有你们两个废物。你们四个，用铁链把他捆起来，绑到他自己的那匹马上去。明天天亮前，把他送到国王的营地。本来，现在就可以让你们把他剁碎了喂狼，但是陛下或许更喜欢自己动手。他犯了叛国罪，现被逮捕。抓住他。”那几个士兵犹犹豫豫，脸色苍白，一会儿靠近又一会儿退开。

　　Merlin抱着Arthur，颤抖着，始终不敢相信事情竟发展到如此地步。Aredian抓住Merlin的胳膊，猛地把他从Arthur身边拽起来，拉到一边。一个士兵终于鼓起勇气走到Arthur跟前，面无表情地给他双手戴上铁镣，另一个从地上捡起他的剑，放进了自己的剑鞘。还有一个抓住马儿，马儿一开始不停地哼哼，不断反抗，但拿着他的剑的士兵过来抓住了缰绳，马儿便安静了下来。另外两个把Arthur扛起来，横过来放在马鞍上，用很粗的绳子将他绑紧。这一刻，Merlin心如死灰，Arthur看上去像是死了一般。

　　他想要抽回自己的胳膊，但是Aredian抓得更紧了，疼痛和心碎让Merlin想要尖叫起来，可他发不出一点儿声音。他仿佛坠入绝望的深渊，希望被一点点蚕食干净。

　　Owen Hunter！

　　太晚了！他现在才想起Owen。Owen究竟在哪里？

　　Aredian仿佛能听到他内心那些疯狂的想法，说道：“孩子，再也没有人会过来帮你了。再也没有了。你们的猎人早被抓住了，尸体也已经被扔在臭水沟里了。我们的猎人可是Aesctir最优秀的猎人。他已经死了。”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容，“我们验过，他已经死了。”

　　此刻，黑暗仿佛将Merlin整个吞没，他如溺水般沉浸在痛苦中，胸口起起伏伏，却无法呼吸。四个士兵骑着马离开了，其中一个牵着Arthur的马，带着Arthur离开了树林。向近处的山望去，日渐西沉，余晖洒在Eofham荒原上投下一片又一片阴影。待余晖散尽，Merlin所有的勇气也荡然无存。

　　Aredian的手下开始安营扎寨，他给Merlin戴上手镣，猛地把他推到中间那块大圆石上去。夜幕很快降临，不久他们便生起两堆篝火，火苗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马鞍被卸了下来，马儿疲惫不堪，无力地甩着尾巴。一张张满是泥垢的毯子在地上摊开。有一个士兵搭了一个简易帐篷，他带着一把弓和一个箭筒。Merlin知道，就是他杀了Owen。他看上去异常冷漠，全身都散发着死亡与腐烂的气味，他是那种能把猎物的内脏从他身体里活活扯出来都毫无感觉的人。此刻，Merlin对他恨之入骨。

　　Merlin低头看着身下的草地，脑袋里全是Arthur。难道Albion要这样把他送到Meredor？用这样的方式？把他送到Escetir国王的刀下？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Arthur平安抵达Meredor，希望他活着。但是，现在看起来，他为了帮助Arthur所做的一切努力到头来全部都毫无意义了。最后，正如Anhora所警告的，治安官仍是抓住了他，他自己也逃不走。Merlin忧心忡忡，他想过逃脱，可是Aredian一眼不眨地盯着他，时不时还打量他，那种无耻阴险的眼神让Merlin愈发觉得恶心，他相信，这个人对自己一定还有更深的阴谋。

　　那些尖叫声一刻未停，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面就像黄油一样被搅拌着，偶尔还会有刚才Aredian所说的关于大教堂被毁的场景。更为厌恶的是那些看不见的烟雾般的怪物们，虽然看不见，但是他知道，此时此刻它们就围绕在他身边。Arthur说叫它们是邪灵，有些地方也叫恶魔或者魔鬼。故事里，魔鬼都在地狱里面，可是现在——仔细想也没错，此刻，这里和地狱有什么区别？这片土地，已经成为了恶魔们游荡的地狱，像Ealdor那样的净土还有多少？一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它们对此一清二楚，所以都热切地想要成为元凶之一。

　　“天快黑了。”一个士兵说道。

　　“天已经黑了。”另外一个吼了一声。

　　“快了，”Aredian说道，“添些柴火。”

　　快了。是的，快了。

　　那是鲜血的声音，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中此起彼伏。

　　Merlin知道，或许他也没剩多少时间了。不论如何，太阳下山后他们便会有所行动。他把头向后靠在大圆石上，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再看见。手腕很沉，铁镣的重量全都压在膝盖和腿上。

　　“一切都源自于一个意念……”

　　这是Arthur说的，也是他的第一法师教他的。那么，他此刻应该想些什么呢？士兵们前前后后忙着扎营，期盼着夜幕的降临，而Merlin的思绪也飞了起来。

　　Ealdor。他的家。

　　他集中精神，回想Ealdor的每一处角落和每一种声音。脑海里浮现出学徒在回廊研修金圣书的场景，每晚他都要把第一法师的晚餐端去他的宅邸，一般是一碗汤和一些面包。他还想到了鱼塘，鼻尖仿佛还萦绕着那种鱼腥味。然后他想起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地方——苹果园。没错，每到春天，苹果园花开繁盛，白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在空中不停旋转，好似雪花飞舞一般。

　　回忆安慰着他。家的感觉拥抱着他。

　　快了。

　　在Ealdor的时候，他和Freya会坐在坟场的废墟那儿吃野果。还有堆成一座小山的尸骨罐子在树林里慢慢腐朽，想到这个场景，他耳中便回荡着笑声，想起自己在那边玩耍的日子，这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别的贱民一概不知，而Will就是其中之一。事实上，Will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他甚至还不知道自己亲眼见过一件龙鳞银甲，甚至还洗过它，还认识它的主人……对了，还有大教堂下面的地道，他想起来，第一法师设计出迷宫一般的地道，来保守自己的秘密。他已经等不及要去见第一法师，好好跟老人聊聊。

　　“孩子，是时候了。”Aredian在他耳边说道。

　　Merlin被他的声音惊醒了，瞬间回到现实，刚才脑海中的湛蓝天空眨眼间变为漆黑一片。

　　“不要害怕。Merlin——不要怕他！Albion不会抛弃你，魔法也不会，除非你先抛弃它。”

　　听上去像是Arthur说的话，是不是他在同自己讲话？

　　我要去救他。我必须这么做。

　　Merlin按照他说的，继续集中意念，把Aredian抛到一边，努力回想Ealdor的一切。他为第一法师送去晚餐，是一罐咸汤。他特别喜欢Hunith煮的汤，尤其是融化了芝士的热乎乎的炖汤，里面放了切碎的洋葱和苹果。

　　快了。

　　“你拿了我的一样东西，”Aredian带着讥讽的语气说道，“你一直在用它。我可以感受到你身体当中散发出来的力量。你注意到它留在你身上的痕迹了吗？它会在你的胸膛上留下记号，水也无法将它洗干净。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会越来越多。”

　　Merlin仍然闭着眼睛，即便已经感受到Aredian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脸上。

　　魔法的确存在。他知道，现在，它就在那儿。

　　快了。

　　思绪又把他带回了那个暴风雨的夜晚。门口站着Owen Hunter，浑身湿透，泥浆顺着衣服滴了下来。第一法师正在骂Hunith，他的胡子因为淋了雨，湿乎乎的。然后第一法师集中意念让暴风雨骤停。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切都源自于一个意念。”

　　不，不是第一法师的意愿让暴风雨停了下来。Arthur说过，你不能强迫魔法。如果你强迫它，它就会逃走。你要做的，是对Albion敞开心扉，去寻求它的意愿，理解它的目的。

　　我要他活着。

　　那为什么Albion会大费周章引领他走到现在这般田地？为什么龙骨水晶带着他来到Eofham荒原这块魔法石这儿，却没有告诉他一条逃跑的路线？肯定有一条路能带他离开这一片树林。一定……

　　“不要有所怀疑！Merlin，千万不要有所怀疑！”

　　我会带你安全抵达Meredor。我毫不怀疑。

　　Aredian的声音冷冰冰的，却依然刺耳，“一旦你尝到了它的力量，内心的欲望便会不断膨胀。孩子，你有没有感受到那种饥渴？不论你想要什么，你都可以得到——任何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把它还给我！”Merlin感觉他的手指掠过他的皮肤，来到喉咙这儿。但是他没有一丝恐惧。脑海里闪过Ealdor的一草一木。

　　决战的时刻。

　　Aredian的手有些颤抖，指尖也在打颤。好像是有什么力量让他感到震惊。他想要把Merlin衬衫里的指环拉出来。

　　“快给我！”

　　Merlin依然紧闭双眼，只想着第一法师让暴风雨骤停的那个晚上。他记起来了，当时他能感受到第一法师的内心所想，他怕自己学会使用魔法。他害怕最终自己能够拥有它的力量。

　　我准备好了。

　　我应该怎么做？

　　昨夜的巨龙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它露出利齿，从喉咙深处喷涌出火焰，燃尽一切黑暗与邪恶。

　　某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The hunter is patient. The prey is careless.（猎人耐心，猎物粗心。）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把钥匙转动起来，打开了一扇门。只能这么描述。这扇门通向所有的可能，全部的联结、思绪、洞见和智慧——脑海中千丝万缕如今汇聚在一起，就像结成了一张网。一切都清楚明了。一瞬间，他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

　　Albion没要抛弃他，将他丢给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是Albion将他们“送”到了他的手上。

　　思绪停顿之间，他听到了尖叫声——它们如此浑厚，此起彼伏，夹杂着恐惧、痛恨与复仇之火，竟组成了一首宏大的圣歌！那些被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杀死的龙骑士，正是他们的鲜血击响了战鼓在向他叫嚣。那些烟雾般的怪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鲜血的声音，像是在祈求他尽快行动，为正义而战。

　　决战的时刻已经来临。

　　忽然，Merlin又想起他和Arthur呆在厨房的时光。他之前说过的话让他内心一阵发紧，融融暖意流便全身。“魔法石可以帮你将体内的力量散发出来。石头代表的就是我们。”真是振奋人心的一句话。当时Arthur这么说，他只觉得无比深奥，根本无法理解它的源头是什么。经过之前几天，现在他已经了解更多相关的知识，明白了这种深奥要义究竟是什么。或者可以这么说，能够召唤出火、水、瘟疫，甚至是起死回生的力量，始终沉睡在他的内心深处，而非石头。是的。就像那只龙，那烈焰就在龙的体内，也在他的身体里。

　　他的思绪停留在巨龙喉咙深处喷出火焰的时刻。

　　一些将继续存在，一些会永远地消亡。

　　他的背撞到了那块刻着他的脸的魔法石。Albion知道，他的一生终将会迎来这一刻。多年前，它引导第一法师刻下这块石头，并不是因为第一法师预见了现在这一切，而是，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Albion将所有事情的源头汇集在了一起，现在只等Merlin的作为。

　　Merlin睁开眼睛，发现治安官已经将他的指环捞了出来。

　　那只闪着金光的指环，串在一条绳子上。他从七岁起，便戴着它。对于Merlin来说，它就是魔法真实存在的最好证据。

　　时间到了。

　　Aredian看着指环，疑惑丛生，表情因为震惊和惊讶扭曲了起来。他看着Merlin。

　　火不是从魔法石中产生的。甚至不是从我身体里产生的。我就是火。Merlin想道。

　　他的全身仿佛燃烧了一般，脑海中的那扇门依然敞开。强大的力量瞬间冲出他的身躯，一堵高耸的火墙在树林里燃起。这火浪如洪水一般，扫过橡树和草地，将沿途的一切均化作灰烬。它越烧越旺——比他在大教堂厨房的烤炉里召唤出的所有火焰都要热百倍。

　　甚至连他手上的铁镣都融化了，而他自己却毫发无伤，甚至是他的衣物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治安官和他的手下被烧死的时候，没有发出一声尖叫。他们只是瞬间被魔法的愤怒扼住了呼吸。刹那间，一切都结束了，他们的诡计全都毫无意义了。多年来，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一切的主宰。即便是到生命的最后时刻，Aredian依然笃信Merlin戴着他的徽章。简直滑稽！

　　火焰疾风骤雨般咆哮而过，将夜晚的星空染成一片血红。树林成了一片火海，冒出一条又一条黑烟。这股力量太过强大，连大地也跟着震了一下。Merlin胜利了，那些死去的龙骑士，他们的尖叫声也消失了——服从于这火焰的叫嚣。在他身后，即便是那块圆石，也因这持续不断的强大烈焰而从中裂成了两半。

　　Merlin慢慢站了起来，眼前的景象如地狱一般，过于强大的力量让他现感到头晕目眩。

　　Merlin静静看着裂开的自己的脸——一张男孩子的脸，仿佛看着另一个碎裂成两半的自己，他知道，他不再是个孩子了。他知道自己发生了变化，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同了，但他知道，他回不去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算得上杀人凶手，这曾是他做梦也不敢去想的罪孽。如果他真的不想这么做的话，这就不会发生了。他也有他的承诺，哪怕是要送他去战场，这是他的承诺，他必须做到。

　　他现在站在这烈焰之中，心中无比平静。

　　他知道，如果Albion要让他只手抬起一座山，他也一定能够做到。

　　他低头看了看，那枚金指环还好好地挂在胸前，荡在衬衫外面，非常感谢他的力量没有把它也毁了。他打开挂在腰间的袋子，拿出龙骨水晶，它也因为魔法发出强烈的光芒，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带我去找Arthur。”他眯着眼睛，水晶里出现了一个更加刺眼的亮点，延伸出的亮线指出了一条路。

　　Merlin穿过熊熊火海，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烈焰仍在剧烈燃烧，空气发出阵阵“呼呼”声，树木也跟着劈啪作响，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Arthur在叫他。脑海中那扇大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魔法在他身后瞬间遁入虚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钻入了那发出嘶嘶的声音的已经碎裂开了的大圆石中。魔法一旦消失，他也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有些摇摇欲坠，他试图让自己站稳，但还是往前摔了下去，双手和脸颊挨到了烧焦的泥土，倒也不是很烫。

　　Arthur就在那里，发现了他。他大步奔过来，把他从地上捞起来，“找到你了，”他愤愤然说道，接着抱起他离开这片还在燃烧得噼啪作响的树林。Merlin有些恍惚，怀疑这又是一个幻觉，抬头看着他，无法思考，汗珠从脸上滑落，他的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变成了粉红色，“还要再走远一些。”

　　“他们会来复仇。”Merlin呢喃着，他不知道这句话是怎么说出口的，但他就这么说了。

　　“巨龙会保护你的。”Arthur在他耳边说。

　　Merlin睡着了，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手中依然紧紧握着龙骨水晶。

　　Merlin醒过来的时候，依然疲惫不堪。根据天上星星的排列方式，现在已经是半夜了。周围一片寂静，空气冰凉，每呼吸一口空气，便冒出一阵白雾。全身骨架仿佛散掉了一般动弹不得。胳膊和腿虽然还很僵硬，但再也不用担心周围冒出任何声音了。他转过头，发现Arthur就睡在他的身边，脖子枕在胳膊上，嘴巴微微张开，脸上满是淤伤，血迹斑斑，嘴唇上也留着好几处血痂，仿佛一碰就会再次出血。他的剑也拿回来了。

　　Arthur在他旁边，很好。全世界都好像很满意。

　　这是值得的。

　　尽管精疲力竭，Merlin还是爬起来，把自己的斗篷盖在他身上。这么多个晚上，他睡觉一直连条毯子都没有。虽然看到他在那边瑟瑟发抖，但他也从未抱怨过。Merlin往他那儿靠过去一些，但是注意不碰到他，闭上眼睛，很快便又睡着了。

　　等Merlin再醒来时，天已大亮。终于恢复了些力气，他便用手肘撑着爬了起来。原来昨晚，Arthur又把斗篷盖回到他身上，现在全身都暖融融的。

　　Arthur就在身边，睁着眼睛，一只手撑着头，目不转睛地研究着他。脸上满是干掉的的血迹，还有几处明显的淤青。

　　“你还好吗，Merlin？”

　　他点点头，吞咽了下。Arthur的眼神很柔和，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我以为那场大火是治安官干的。当时担心极了，怕我就这么辜负你，怕你被火焰吞没。但是我知道那是魔法的力量，我能感觉出来。你一直很善于用火，我也知道你很强大，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意识到你居然能强大到这种程度。我怀疑我的第一法师都做不到。”

　　Merlin露出微笑，“我自己也没有料到。”

　　“谢谢你把斗篷给我盖。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在发抖。你比我更需要它。我是在北方长大的，我不介意冷一点。”

　　“哦，你不也冻得发抖吗？”Merlin低下了头。

　　“可是很奇怪，”Arthur抓起手边的斗篷，揉了揉，捏住一把布料往鼻子凑，“你从大火里走出来的时候，不管是你还是你的衣服，都没有闻到一点烟气。”

　　Merlin坐了起来，有些尴尬。从他们现在的位置望过去，可以看到近处的那片树林，还有几处依然在冒烟。“它不能伤害我，”看着Arthur的手离自己那么近，几乎要挨着他的胳膊。Merlin很想紧紧抓住他的手，说声谢谢，可是他不敢，“Arthur，谢谢你教我怎么用魔法。昨晚，你的话救了我的命。”

　　“没什么好谢的，”Arthur扯着沼泽地上的草，有些烦躁，“我来得太晚了，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你是怎么从那些士兵手中逃脱的？”

　　“和你一样，是Albion的意志。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被捆起来，绑在马上。我知道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一定很害怕。我必须得回去找你。我能感觉到Albion给予我力量，让我能够挣脱开来。那种力量，Merlin，我从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强大的力量，就好像我可以单手碎石一样。我杀了那几个士兵，骑上马便往回赶，可是看到那片火海的时候，我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Merlin皱皱鼻子，“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你，你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放弃希望。”

　　“差不多。”Arthur干巴巴地说。

　　他的脑袋就在那里，触手可及，Merlin很想摸摸他的金发，但他还是没胆量，于是他努力抱紧双臂，至少让自己暖和点，不会再发抖，“我知道为什么Albion会救我们。昨天晚上我全部都明白了。治安官和他的手下杀死了这么多龙骑士，正因为如此，Albion才会把他送到我的手上。是Albion要为那些龙骑士所流下的鲜血复仇。”

　　“说得没错。我之前隐约感觉到一点。Albion把他送到你手上并不是巧合，你的家族或许就是被他们所杀害。Merlin，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有关魔法的事情吗？你的力量并不关乎你是谁。不论你的父母是谁，他们一定非常强大。我想他们可能已经死了。你有没有向水晶证实过？”

　　Merlin愣住了，摇摇脑袋，“没有，我没想过。我要试一下吗？”

　　“我觉得你可以试一下。”

　　“我把水晶放在哪儿了？”Merlin开始在斗篷里翻找水晶。

　　“你睡着的时候，我把它放回你的布袋子里了。它还是不肯听我的。”他耸耸肩，做了个鬼脸，惹得Merlin笑了起来。

　　Merlin打开布袋子，拿出水晶。白天，就不用眯起眼看它了。他用手掌托着水晶，水晶渐渐发出淡蓝色的光芒，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水晶与他的手掌竟如此贴合。他集中意念。

　　如果我的父亲还活着，请带我去找他。

　　水晶的下半部分便出现了几行文字。即便他看不懂，但也已经心知肚明。他吞咽了下，抱着最后一丝侥幸。

　　那我的母亲呢？

　　答案是一样的。没有亮点，更没有亮线。

　　“我并不感到奇怪。”Arthur露出一副思考的表情。

　　“为什么？”Merlin有些失望。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仍然健在还是早已离世。他抱着膝盖，盯着水晶上的文字，Anhora说那是龙语，只有Avalon一些特殊的人才能使用。

　　Arthur声音柔和，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一定不会抛下你。那晚，我祝福你拥有勇气的时候，我能感受到那种强大的力量。当我碰到你的头时，我可以感觉到你的父母就在你的身边，还有他们对你的爱。通过魔法这一纽带，所有的灵魂都可以被联结起来，不仅是生者，还有死者。他们非常爱你，Merlin。他们一定没有无情地抛下你。”

　　当Merlin试图吞咽时，眼泪刺痛了他的眼睛，喉咙突然出现了肿块，他定了定心神，“你能这么说，真好。”

　　“我第一次在厨房醒来的时候，对你不太友好。是否信任你，对我来讲的确是场搏斗。更糟的是，从那晚以后我一直都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直到昨晚。这么多天来，昨晚是我第一次睡着了。”他摇摇头，笑着站起身，向Merlin伸出手，拉着他站起来。因为早晨的寒气，他的手依然冰冷。

　　“你的那个猎人在哪里？”Arthur看了看周围，“我以为他早就能找到我们了。”

　　Merlin感觉五脏六腑都搅了起来，就好像被Arthur击中了一般。

　　在水晶的帮助下，他们最后在峡谷里找到了被遗弃的Owen的尸体。那片树林没有被火海波及。Owen的胸前有三根箭穿过。

　　以为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看到眼前的一幕时，他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Merlin跪在他的身边，无法思考。这太可怕了，他怎么能相信这是真的？眼前这具僵硬苍白，毫无生气的尸体，怎么可能是Owen Hunter呢？不，他应该永远是充满活力，坚不可摧的。而不是现在这样——如同一个碎裂的外壳。Merlin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流了出来。Arthur来到他身边，跪了下来，环住他的肩膀，他那满是血迹的脸上分担着他的悲痛。

　　Merlin很喜欢Owen Hunter。他最初的记忆中便有他的身影，特别是Hunith厨房里那一幕又一幕的场景。他是第一法师最忠诚的仆人，甚至被派到Eofham荒原营救他们。这不公平！命运不该如此！他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绝望地看着Arthur，“你是一个龙骑士。你可以把他救回来！去救他！”

　　Arthur目瞪口呆，“Merlin，别这样！”

　　Merlin攥紧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去，“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你不是说，一切都源于内心所想。我知道魔法可以让他活过来。”他飞快地的把指环从衣服里掏出来，“我知道，一定可以的。那些尸骨罐子全是空的。Arthur！它们全是空的！死人是可以复活的！魔法一定可以让他活过来！他是我的哥哥。求你了！”

　　Arthur有些难过，“Merlin，没错，魔法的确可以起死回生。我相信这一切都有可能。圣书上也是这么写的，但是就这一个多世纪以来，也很少有一个第一法师可以有如此强大的魔法做到这一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它需要一位第一法师，而不是一个龙骑士。我办不到。”

　　“可你如果相信……”

　　他拼命摇头，“Merlin，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你记得最重要的原则吗？你不能把自己的意志凌驾于Albion的意志之上！即便这里有一个人力量强大到足以使人复活，那也不是我，是你。但是，你现在能听到Albion的声音吗？如果这是Albion的意志，你甚至可以把一条河化作一片沙漠。我知道你绝对可以。但是现在，Albion告诉我，我甚至不能轻易尝试。你听到什么了？除了悲伤，你还能感觉到什么？冷静下来，Merlin。”

　　Merlin知道Arthur说得一点也没错，他已经听到了警告的声音，可这并不能减轻他内心半分苦楚。Albion有自己的意愿。他只好攥紧拳头，咬紧牙关，努力控制住自己。Owen Hunter一直被他视为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虽然嘴上一直不承认那算是他的大哥。Merlin总是捉弄他，逮着机会就和他比试一番，想让自己显得更聪明一些。可现在，他不在了。他已经开始想念他那总也理不干净的胡子和头发，还有身上那皱巴巴，溅满泥浆的衣服。或许，他注定要在Eofham荒原失去生命。

　　第一法师会说什么？他害怕自己不得不去告诉他，正是因为自己，Owen才会死。第一法师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怒不可遏，还是冷酷无情，懊悔不已？他派Owen过来是为了要把Merlin带回去。他跪在Owen身边，终于让情绪稳定下来，他相信，第一法师一定会暴怒，甚至可能会永远禁止他进入大教堂。他又想起了Drea，她会有多痛苦？她会永远恨他的。

　　Merlin不想把他的尸体留在Eofham荒原，可是他俩现在没有办法带上他。所以，他决定带上他的一些东西回到Ealdor。Owen是个贱民，没有一个亲人，没错，但是Merlin希望别人同他一样，永远记得他是怎样一个人。Merlin伸出手，解开他的皮带。

　　“你在做什么？”Arthur问道。

　　“他为救我们而死，”Merlin边说边松开皮带扣子，“大教堂现在需要一个新的猎人。我必须要把我能带回去的东西都带回去。我要把能证明他是怎样一个人的东西带回去。大教堂从来不会浪费东西。”他的声音哽咽着，“新的猎人一定会需要这些。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永远不会。”

　　“我也不会。”

　　Merlin拿走了他认为最能证明他是一名猎人的东西——他一直戴在身上的皮腰带，一把短剑，一把弓和一只手工做的箭筒，里面装满了箭，还有一副射箭手套和护腕，都是为了保护他在拉弓弦的时候不被割伤。每到夏天，Owen会在苹果园教Merlin和Freya射箭，每次两个孩子的手肘都会留下一片淤青。

　　太难了，承受这一切太难了。

　　Merlin没有多余的袋子装这些东西，便全都戴在了自己身上。佩戴着本属于Owen Hunter的东西，带给他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皮套散发着特别的味道。握着他的短剑，他觉得自己变成了Owen，成为了一个猎人。

　　The hunter is patient. The prey is careless.（猎人耐心，猎物粗心。）

　　Merlin想起那个陌生的声音。不是鲜血的声音，也不是那只龙。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从哪里从谁那里听到。他站在原地，一遍遍在心底重复这句话。

　　Merlin忙活的时候，Arthur从Owen的身上取下那只装着食物的帆布背包，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刺入他胸膛的三支箭取下来，扔在一边，随后把尸体放在高一点的地方。

　　“把短剑给我。”他对Merlin说道。

　　“你要做什么？”

　　Arthur叹了口气，“我要给他一个圣骑士式的葬礼。结束后会把短剑还给你的。”Merlin走到他的身边，“不需要剑鞘，把短剑给我就可以。”他接过短剑，让Owen双手交叠握着剑柄，置于胸口，剑尖朝向脚，然后他抽出自己的佩剑，立在地上，双手交叠按着剑柄。“现在把眼睛闭上。”

　　Merlin慢慢闭上眼睛，手里紧紧握着弓。他的心底有一块地方，似火烧般疼痛，好像昨晚的那场大火依旧在他内心燃烧着。他还不知道龙骑士和他们的许多习惯。他只是一个贱民，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全部。这实在不公平，可是世事如此。他紧闭双眼，心里仍然有一丝不甘，想要偷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Arthur的声音低沉，庄重，“以Albion守护者、巨龙、knight-dragonlord（驭龙骑士）之名，我，Arthur Pendragon，Uther Pendragon之子，谨借Albion的力量，将Eofham荒原的这片土地划作Owen Hunter一生最后的安息之地。他是一位忠诚的朋友、友爱的兄弟、勇敢的猎人。我们将永远铭记他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所有人将永远铭记他。世人将永记我们的承诺。安息吧。”

　　“安息吧。”Merlin轻声呢喃，睁开眼睛，最后一次凝望这张早已灰白的脸，随后跪了下来，轻轻抱住他，最后一次蹭了蹭满是胡碴的脸颊。

　　Arthur把短剑还给他。随后，他俩捡来石头，将他安葬。

　　当Arthur把一块石头放到Owen脸上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Merlin看到一块石头正轻轻放在自己的脸上，仿佛被埋葬的人正是自己。那一刻他想尖叫，想要发疯般把石头全部推开，把他从里面挖出来，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紧紧攥着弓，脑海里不断重复着那句话。

　　The hunter is patient. The prey is careless.（猎人耐心，猎物粗心。）

　　他已经受够做猎物了。

Note

　　我非常喜欢《Annwyn》圣书中的一段话，我也鼓励所有的学徒牢记这一段话，因为它蕴含了所有的秘密，即便是我，也需要百般思索才可领会字里行间的意义，“面对魔法，每一位龙骑士都需持谦卑之姿态，摈弃虚假，方可完全掌握魔法。只有如此，他便可获得洞悉一切事实真相的力量。这能力要向他显明万有的真理，并在那时候将他所要说的话赐给他。这些神迹要跟随他——他可以医治病人，消灭邪灵，战无不胜。他必被引到蛇不能缠住他的脚跟的路上，他必拥有雄鹰之翼在自己的意念中上升。如若Albion要求他，赋予他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就不要让他闭口不言。但这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Albion的意念。”

　　正如摩西之杖可化为毒蛇，摩西之手可医治百病。什么时候使用哪种力量，魔法自会告诉我们。

　　有人说，这个王国历史最悠久的大教堂——Ealdor，便曾发生过使人起死回生的事情，即使他们的骨头已化作灰烬，随风散去，魔法依然可以找到每一颗微粒，重新拼凑出新的生命。尽管知道此事的人凤毛麟角。

　　—— Taliesin of Ealdor Abbey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