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长篇】Until We Built Camelot 直到我们建起了卡美洛特 [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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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The Sacrifice of Albion 阿尔比恩的献祭

Chapter 52

 

  随着头顶上那块刻着魔法石图案的石板“吱嘎吱嘎”移回原位,Merlin感觉自己被人遗弃在这里,完全与世隔绝。现在他身处在一个坟墓里,面前有一条窄窄的地道,散发着腐烂变质的臭味。这里显然是另一些生物的天堂:长长的,蠕动着身子的蜈蚣在裸露的地表上彼此纠缠,四下乱扭。蓬松的褐底黑斑蘑菇一团一簇随处可见。常年幽闭导致这里有浓重的陈腐的恶臭味道。Merlin很想捂住自己的嘴巴,可是身上那副束缚手脚的枷锁限制了手的伸展,只得作罢。他把Arthur给的戒指戴在衬衫下,能感到硬硬的金属边缘正硌在胸前的皮肤上。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开了好多洞,Merlin一走动起来,感觉立刻有无数双眼睛从洞里瞄准了他的一举一动。这里墙上有成百上千的洞,随着他的走动,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嘶嘶的摩擦声,像是有好多东西都在向前滑动,甚至是头顶上也不例外。他紧紧攥住火把,一边走一边挥动它照亮脚下的路况。沿着狭窄而扭曲的地道走到尽头,一间小小的圆形房间豁然展开。屋子里有股力量把他吸引过去,Merlin感到古老的魔法石正在召唤着自己,它们的力量如此强大,它们的历史如此悠久。精灵刻下它们,在人类分享精灵的力量之前。

  Merlin走出幽狭的通道,踏进圆形小室。顿时,一种邪恶的感觉迅猛而至。这间屋子里全是刻在石柱上的魔法石,很像Ealdor大教堂里的精灵之门,只是上面的图案则完全不同。里面共有六个石柱魔法石,都是仿照人脸的形状,表情透着凶恶,好像受尽折磨。房间里再也没有旁门或者拱道之类,只是六支长在墙上的石柱。可在房间之外还有别的东西——Merlin眼睛看不到却能在脑海中感觉到的其他的魔法石,还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那个熊熊燃烧的蛇形交缠魔法石,而另外两个,则分别是那两条交缠的蛇——三个魔法石被融成了一个。现在它被唤醒了,急迫地等待着Merlin前来。他的心中也翻涌起一阵渴望,让他不由得从心底往外发出一个冷战。身后嘶嘶的声音越来越响,Merlin立刻转身,让手中火光照进刚才走过的走道里。此时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毒蛇,层层递进向他滑行过来,不断朝空中吐着信子。他一转身,那些盘曲的黑色和彩色的怪物见到火光,有些畏惧而不敢向前。其中有些呼呼地朝他发出声响,Merlin好像能听懂它们在说些什么。

  学学我们,亲爱的兄弟。

  加入我们,Baʿal Zebub的孩子。

  了解我们,这里是罪恶之源。

  一时间他脑袋里完全充斥着邪灵的呜咽声,它们邪恶的身躯有些黑如焦炭,有些则布满了各种颜色,不时在Merlin身旁蹭过,惹得他浑身发抖。他转回身去,再次面对那些魔法石,绕着圆形的屋子走动起来,以便更好地观察它们。六张面孔,六种不同的神情——没有一种代表美好。他意识到这六尊魔法石是那个目前还看不到的魔法石的守卫,只有成功越过这些才能接触到最后一个。在很久以前,它们由同一个第一法师亲手雕成,每一个魔法石里都蕴含着魔法的脉动。Incubus设法把它们集中到此地,可它们的本性并不邪恶。每一个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这一点让他联想到龙骑士考核。

  Merlin略抬起胳膊,把前额抵在上面擦了擦汗,忽然瞥见脚底下溜来一条蛇。他把手里的火把低下去朝它挥了一下,那蛇猛地抽身退回,一边对着火光发出嘶嘶的响声。Merlin看着这火把上的沥青估计它还能着多久,很快便得到了答案,肯定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了。这间小圆室样子很像精灵之门,简直是对龙骑士考核形式的模仿。在Ealdor,所有的魔法石都一齐开口,然后他需要接受誓言才能让它们平静下来。可这里没有一个主动对他讲话。他应该怎么办呢?

  Merlin走近其中一个,上面的人脸很是模糊,看不清男女,但那表情明显是一副受到折磨而扭曲的样子。他咬了咬嘴唇,不知该不该用手去触碰它。屋子里的魔法躁动起来,在他犹疑不决之际穿透他的思绪。它启发他想到自己来这里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他该了解这里的Incubus仪式,但一定要抵抗住诱惑,决不能向它屈服。等这一切了然之后,Merlin伸出颤抖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在那张石脸上。另一只手上的火焰摇曳了一下。

  他的手一碰到石头,大脑立刻被其强大的力量打开,石头发出的激烈情感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原来这上面刻的是饥饿的表情,一个即将饿死的人所拥有的那种绝望神情。他觉得好像好多天以来自己的胃都只有少得可怜的粗劣面包屑填补,而不是Hunith那里种类繁多的各色佳肴。在他脑海中,一个绝望的父亲带着自己快要饿死的孩子,为他们乞讨一些变质的面包。父亲没有食物可以给自己的孩子,那么那么多孩子。他的妻子已经因饥饿而死了。家里也没有可以生火取暖的木柴,而现在正是冬天——隆冬时节,一年中最冷,最难挨的日子。家里没有可吃的,孩子们眼看就要饿死了。他能看见那个骨瘦如柴的人,他正绝望地拉扯着Merlin的衣服。Merlin认出了那张面孔,那就是他自己,未来的自己。他看到自己头上结成一绺一绺的黑色卷发,脸上是生活重负下的千沟万壑,还有对饥饿带来的死亡的恐惧。求您施舍一点东西给我的孩子们吧!不要让他们死去!可怜可怜我们!求您了!我愿意做任何事——什么都可以!只求您给我的孩子们一口吃的吧!求求您!这么多孩子都等着吃饭啊!

  Merlin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只要能不再听到这些尖叫声。然后他感觉到了——答案在内心的惊悸中明显地跳跃着。他必须要放弃一样东西,他自己身上的一样东西。在这个魔法石中包含的是欲望带来的恐惧。他需要克服这种恐惧。

  虽然自己只是个贱民,不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可在离开Ealdor之前他从不知道饥饿是什么感觉。大教堂里总有足够的吃食,Hunith从来不会让他和Freya饿肚子,也从不会用这个方法来惩罚他们。在旅途中的饥饿倒时不时会折磨着他,但凭借着猎手的本领,他也总能找到糙莓树丛或是打些猎物果腹。食物少而珍贵,但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欲望的恐惧。

  求您救救我们吧!求您!一口面包就够了!就给一口!给我的孩子们!给我的孩子们就好!

  他试着把手从石头上撤回来,但这却办不到。手和石头紧紧地连在一起,这样一来他的感受反而变得更加强烈了。那些孩子们啜泣着,拼命扯着他的衣角。他能做些什么?魔法石在他脑海中开口了,它要他必须交出一件东西——他身上的东西。一件他不需要的东西就能终结那个父亲和他的孩子们的痛苦。

  Merlin想了一刻,有了主意。他会交出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这副锁链。

  锁链瞬间不见了。面前的魔法石也平静了下来。

  此时他感觉脚下有动静,低下头去发现毒蛇已经爬到脚踝,正蜿蜒往小腿上爬。环顾四周,整间屋子里现在都是这种通身黑色或色彩斑斓的冷血动物,还在彼此竞争着争先恐后地朝他的方向摇摆滑行。他迅速地再次用手里的火把驱散它们,现在手腕去掉了枷锁的束缚,可以自由活动了。对火光的畏惧再次让它们后退开来,这次更多蛇同时朝他凶恶地发出嘶嘶的威胁。内心的恐惧让他瑟瑟发抖,光是看到这么多蛇就足够吓得他大叫了,他只能尽全力控制自己。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移向下一个魔法石。这一个脸上是自责的,内疚的表情。Merlin看着它,内心里努力稳了稳神,准备好再一次被其中的情绪攻城略地。

  在这时,他开始明白了其中的窍门。

  这些魔法石本身没什么可怕,它们所代表的东西才是真正需要注意的。六个魔法石代表了六种人世间都无法摆脱的恐惧。所有人能想到的恐惧都可与其中之一划上联系。这些魔法石之所以重要,是因为Incubus需要经过这些训练来克服自身的恐惧。这样他们便可作出最后一项誓言,把他们同邪灵永远结合在一起。克服恐惧,是他们最后缔结协约的有力保障。

  这样想着,Merlin又伸出手去,覆上了第二个图案。这一次,一阵讥讽的笑声将Merlin裹挟其中。这些笑声尖酸刻薄,如同锋利的刀子刀刀见血,让人无地自容。他看见一间富丽堂皇的宫殿,里面有好多穿着华美的漂亮的男孩女孩,身上带的是炫目的闪耀宝石。他们在嘲笑另一个男孩。这个男孩穿的和别人都不一样;在他身上是一件破破烂烂的猎手服,脏得像从来没有洗过一般,头发上沾满污泥,还有黏糊糊的……苹果酒汁?这就是他脑海中的自己,在一群男男女女狂轰滥炸的羞辱下抬不起头的自己。里面有Morgause、Vivian、Kanen——甚至还有Morgana、Gwaine、Freya和Will,他们的旁边还站着Arthur。他的嘴角挂着一幅倨傲的神色,好像看他一眼都是侮辱自己身份的迂尊降贵——Merlin感觉自己好像是世上最丑陋的那一个。Merlin感到近乎无法呼吸。他们嗤笑他,冷落他,对着他脚上的那副锁铐指指点点,带着最刻薄的乐趣挖苦他,历数他有多令人讨厌。这就是对羞耻的恐惧。即便他知道这都是假的,但那种情绪却如此真实。

  这样的笑声让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Arthur的眼神更让他难以忍受,Merlin愿意交出一切来让他们闭嘴。他已经知道该怎样做了,他交出了脚上的镣铐。想法一旦成形,镣铐也不见了踪影。

  Merlin睁开眼睛,屋子里有一个地方正在闪闪发光。他转头察看,在他身后,正在屋子的中心,伴随着火焰的热度,散发出一圈光芒。之前他没有留意到,原来屋子的正中有一个留在石头上的螺纹状凹口。现在里面盛满折射出反光的液体金属,从他手上脚上拆下的锁链在高热的作用下已经融化成液态,表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闻起来辛辣刺鼻。一枚隼徽即将锻造完成。

  魔法石的另一重目的让Merlin无比震惊,继而心底一阵发凉。隼徽就是用他自己的畏惧锻造出来的,魔法石把他的畏惧从脑海中抽走,全数移植到这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里了。

  他的心中止不住地疑惑。他所做的是正确的吗?面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心生犹疑,但魔法适时地跳动起来,引领他向下一个石柱走去。现在火把的光亮渐渐减弱,沥青正在迅速耗损。

  下一张脸上长满麻子。Merlin不得不咬着嘴唇,横下心去触碰这个面庞。再一次,情绪的旋涡把他吸进波澜起伏之中。对病痛的恐惧。对瘟疫的恐惧。他闻到了腐肉的味道,一大群苍蝇密密麻麻“哼哼嗡嗡”围着他的病体打转。这种感觉令人头皮发麻,Merlin不禁后退一步,心中涌起一阵恶心。空气里飘着肉体酸腐的恶臭。想象中的他发着高烧,浑身滚烫;他不记得自己曾有过如此难受的时刻,身上的每一块骨头,每一缕肌肉都酸痛不已,胃部和五脏六腑紧紧揪在一起,拧着绞着翻天覆地的痛,嗓子眼里像是沙漠着了火。他要快点交出点什么——他身上的一部分。他立刻想到外衣——斗篷和上面的腰带。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凉,每一次对魔法石的屈服都会剥去对他来讲越来越重要的东西,慢慢的,人的惯性和麻木心理会让再失去别的变得越来越简单。这就像小时候Hunith给他讲过的那个故事——她说这是第一法师讲给她听的。故事里一只百灵鸟不断用自己的羽毛换取食物,直到最后再也不能飞翔。等把斗篷也交出去后,接下来他会再失去什么呢?他身上没有随身物品了,没有匕首,没有短剑。甚至皮护腕也在牢里被摘走了——可现在他还有斗篷和腰带。他狠心把它们交上去,伤口溃烂的感觉消失了。

  现在Merlin听到自己的呼吸变成颤抖着的大口喘气。每让一个魔法石镇定下来,他都会感到内心涌上一股让人晕眩的兴奋感,现在随着他平息的魔法石增多,这种感觉也在不断翻涌,变得越来越强烈。脑海中有些念头在提醒他这样做非常危险。摆脱恐惧带给他一种愉悦的胜利感,让他欣喜无比。如果有隼徽戴在项间,自己就永远不用忍饥挨饿,永远不会病痛缠身,永远不用任人奚落。它可以给他掌控一切的力量,足以消除任何恐惧——任何恐惧。只有经历过极度的饥荒、令人崩溃的羞辱、逼人发疯的病痛,才会明白那种让人宁肯去死也不愿再去尝试的恐惧。如果能永远摆脱这些——这个想法的诱惑力实在太大,Merlin忍不住为之心潮澎湃。如此真实的、赤裸裸的诱惑。那些蛇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石板上到处是游移的朝他吐蛇信子的怪物。奇怪的是,他已经有一点不怕它们了。

  Merlin把手伸向下一个魔法石,这上面的人脸快被岁月的年轮磨平了,几乎辨不出那上面还会是个人的面容。当他的手指擦过石头表面时,脑海中的自己变成了一个脱了水,浑身皱缩的丑陋老人,腰背抵不住年龄的重负深深地向地平面弯曲下去。现在他正坐在一把靠垫摇椅里,和一个人说话……但他想不起那人的名字。他在努力地回忆他的名字,但就是想不起来。和他说话的是个老头儿,一个自己肯定认识的人。那张忧郁的脸和银色的头发都无比熟悉,他应该知道他的名字。实际上他曾和他同度一生,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就是记不起来呢?怎么会记不起来呢?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浑身一激灵。在他身边围坐着一圈年轻的面孔,他们安慰地拍着他的手——一双布满皱纹的,衰老脆弱的手。他看着身上一道道的横纹,皮肤上浮现的扭曲虬结的血管。这是对失去容貌和年轻躯体,丧失记忆的恐惧。对年老的恐惧。

  现在该怎么让它平静下来呢?自己还能交出什么?身上的衣服?Merlin无法做出这个决定。如果交出衣服,下一步它们还会从自己这里取走什么呢?他的龙鳞银甲?还是脖子上的戒指?但现在他被困住了,不交出点什么是不会被这块石头放开的。那么他就会被困在这种幻觉里,等到火把噼啪燃尽,等候多时的蛇就会把他毒死。他必须做点什么。

  Merlin现在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男女女会在它们的引诱下随着设定好的轨迹行事了,没有人能抵抗对衰老的恐惧。不仅是容貌,还有思维。对容貌与体力的衰老尚且可以承受,可是,如果是逐渐失去记忆,失去了生活自理的能力,牙齿掉光,行动不便,流着口水,目光呆滞呢?但是,隼徽能帮他保持永远年轻吗?魔法的涌动将其后可怖的事实揭露在他面前。隼徽只是能创造出永葆青春的假象,不管戴上它的人是否年轻,它都能营造出这种活力四射的感觉。这是最最残忍的一种欺骗。但身为一名龙骑士,通过感受人生的深远内涵,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寄托于无限的世界,化为永恒的一部分,那么永不衰老的躯体又有什么意义呢?隼徽并不能给他所谓的“永葆青春”——除了表面如此的泡影。

  丑陋和笨拙。极其丑陋和笨拙。令人发指的丑陋和笨拙。Merlin被困在自己的想象中,纠缠在自己到底该交出什么的怀疑里。如果是Incubus,在这里交出什么是很容易的。他们向来在乎容貌与聪慧,对他们来说,对丑陋与笨拙的恐惧远远胜过对饥饿的恐惧,对羞耻的恐惧,甚至是对疾病的恐惧。他们会有求必应,如果他们在这里按要求屈从了,下一次就会变得更加简单。

  Merlin完全明白了。Incubus考核是要抢走他身上的所有外物,等它剥光他身上的一切只剩赤裸裸的一个人时,就可以把他重塑成一个全新的存在。它会拿走他的破衣服,换上柔软的丝绸和高贵的天鹅绒。它会拿走他的枷锁,换成昂贵的手环项链和宝石珠串。最后,它会拿走他的龙鳞银甲,唯一一件还能保护他的东西。

  可是魔法石本身并不邪恶。为什么它们会引诱自己放弃身上原有的东西呢?为什么成为Incubus是唯一的选择呢?不对,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呜咽含混的低语声在他的周围交织成网,他感到毒蛇已经爬到自己的腿上了。

  呜咽声和蛇的存在提醒了他,是邪灵在左右自己的想法。现在他正处在他们的包围之中,身在这些恶灵的老巢让所有的低语声变得更加清晰。他们在不遗余力地诱导他去走他们设定好的路,但那不是唯一的路。从魔法石解脱出来不只有一种方法,他还是要放弃一件东西,交出自己的一部分。

  如果在Ealdor教给他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他发过的龙骑士誓言总有一天会赐予他安息,带着他通过精灵之门回到一个永恒的国度——那么他为什么要惧怕衰老的肉体呢?如果能在思维停滞之前将自己的思想铭刻于圣书流传下去,如果能在有限的生命里保有信念和爱直到最后一刻,如果他一生都在追随巨龙的影子寻求真理与正义,把自己的遗骸融入所爱的大地的怀抱中,成为永恒的一部分——他还有什么理由害怕衰老,害怕失去韶华呢?

  不。

  他想起那一次自己死后看到的场景,想到精灵之门是如何带领他通过屏障,领他迈入永恒。那些都是真的。魔法是真的。那种命运……Albion所允诺的未来——都是真的。那么他需要交出去的只有自己的恐惧。

  想到这一点,Merlin脑海中突然明朗了,一切都豁然开朗。他经历过饥饿,可他从没有挨饿。魔法总是冥冥中为自己提供食物——树林里的糙莓果子或者是鹌鹑的肉,哪怕是要让食物随着清晨草植上的露珠一起出现,也绝不会让他饿死。那他为什么要畏惧饥饿?那么羞耻又怎么样呢?他们是穿着华丽的礼服,戴着珠宝,那又如何?他从来没有寻求过也不在乎有Vivian的好感。为什么?因为Vivian不过是个被一个强大有权势的男人诱拐的傻姑娘。她的嘲讽能算数吗?不能!而Arthur、Gwaine、Will和Freya,他相信他们。他也曾遭遇疾病,但在魔法的庇佑下,病痛的那一点点能力又算得了什么?当大地的意志——也就是魔法——变为祝福,那强大的力量便可以愈合一切伤痕,治愈一切疾病。既然魔法可以战胜所有疾病,那还怕些什么呢?最重要的是,在Albion,因为连年征战从而田地荒芜引发的饥荒,因为征战的尸体没有得到处理、污染水源引起的瘟疫,还有那些不在乎别人感受的人对他人尊严肆意的践踏……在大地之上——不仅仅是Albion——那些苦难从未停止!人们忘记了分享食物,忘记了尊重他人,忘记了自己眼前的天地外还有更大的世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邪灵,它们怎么可能真的让这一切远离呢?

  交出恐惧,那就是他真正应该做的。现在他知道了,只要自己放下恐惧,所有魔法石都可以畅行无阻。并不是魔法石要颠覆他的誓言与信仰,让他倒戈,是这里的邪灵一直以可以帮他驱散所有恐惧为诱惑,要他戴上隼徽。可战胜恐惧——他并不需要隼徽的帮助也能实现。

  Merlin在脑海中对自己承诺:我将永远不再害怕饥饿;我将永远不再畏惧羞耻;我将永远不再恐惧疾病;我将永远不再担忧衰老。

  魔法石松开了对他的束缚。现在火把只剩下一点点忽隐忽现的火光。Merlin看着上面一跳一跳的火焰,知道它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现在毒蛇已然在他身旁盘绕着,他慢慢把火把放低,直到火光碰到它们黑色或交杂各种颜色的鳞甲。它们再一次瑟缩着从他身边退下,嘴里仍不依不饶地威吓着他。Merlin放低身子,弓腰用火把为自己清出一条路来,慢慢移到后面的魔法石面前。房间中间小洞里的隼徽愤怒地燃烧着,里面的金属液体在对Merlin的愤怒和沮丧中发出一连串气体爆裂声。耳朵里响起的恸哭声让他感觉到邪灵的怒火。Merlin鼓起勇气伸出手去面对下一个魔法石。这一次魔法石是一具尸体的样子,上面的眼睛紧紧闭着。他早已知道这里等待的是什么——对死亡的恐惧。

  等Merlin触摸到它的时候,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幅曾经看到过的画面。他看到自己死了,被人埋在一个小石堆下。Arthur和Gwen守在旁边,为上面盖上石块,作为他的坟冢。这是他对未来的预见,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他脑海中出现,再次看到这些仍让他有说不出的恐惧。

  学学我们,亲爱的兄弟。

  加入我们,Baʿal Zebub的孩子。

  否则只有死。

  如果自己不加入Incubus,那么就不可能活着离开酷刑甄别室,Merlin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之前那些没有通过考核的人无一生还。他问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了。准备好接受任务失败的结局了吗?今晚就是冬季庆典,距离大灾难到来还有三天,现在还有时间。还需要再送出最后的警告吗?还有什么是他必须做而未做的吗?

  魔法现在需要他的性命吗?自己已经送达警告,警告七国所有居民大灾难就要到来。难道自己的死会引发大灾难?难道这就是魔法想要他做的吗?就像在Ealdor时一样,他又听到了那阵强大的低语。

  你不过是用后即弃的玩物。为什么是你?

  Albion为什么选择你?

  为什么承受这一切的是你而不是别人?

  在他的预见里,Gwen悄步走近Arthur,和他一同面对着自己的坟冢,轻声安慰着他,用手抚摸他的手臂。Arthur面色憔悴,沉浸在他的死亡所带来的悲痛中。在Gwen的眼中,Merlin却看到了胜利的光芒。这让他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戴上隼徽。你比Gwen强大得多,你的力量远远在她之上。

  戴上隼徽。Arthur将是你的。如果你加入我们,Arthur将永远属于你。

  戴上隼徽。你可以拯救Arthur。

  Merlin现在心里无比痛苦,整个灵魂都疼痛得扭曲,他第一次感到犹豫。

  如果你对我们的话弃之不顾,他就会变成她的。把你自己献给我们,学习我们的生存法则。

  他手里的火把几乎不再燃烧了。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对邪恶屈服,哪怕要他付出性命。魔法曾告诉过Arthur,他要以烙印咒语与King Oberon和Titania Wyllt的孩子结合。如果他最终把Gwen带到了Monmouth,那么他就会与错误的人结合,永永远远,牢不可破——但也有可能魔法会不顾一切,把自己和他结合在一起,因为根本就不存在Guinevere Wyllt,自己才是真正的那个人。可即使如此,他们的婚姻就是打破龙骑士忠诚的誓言,况且,他能为了看不到的“以后永远和Arthur在一起”就放弃眼前这一世的牵绊吗?

  哭泣吧!哀嚎吧!为这不公的命运!

  这个决定带来的痛苦钻骨剜心。嫉妒,贪婪,厌恶——还有最糟糕的恐惧——所有消极情绪困得他无法喘息。他深入自己的脑海,用意念的脚踵把它们统统踩碎。不,他是绝不会屈服的。他的一只手还在这一个魔法石上,同时丢掉另一只手里的火把,伸长手臂去触摸最后一个魔法石。这一个的力量却是压倒性的。

  对背叛的恐惧。

  是了,他应该想到的。他看清了Gwen的真实面目,他早已经去过她那塔楼底下的花园了。她每一次到访都会慢慢教她放下恐惧,一次交出一种。她的最后一击就是背叛某个人。而自己就是她选中的对象。

  现在Merlin两面受敌,被困在两个古老魔法石孔武有力的压迫之间,涔涔的湿咸的汗水把他全身浇透了。这种痛苦令人难以承受,对于被人背叛的恐惧比对死亡的恐惧还要高出几分。Arthur会屈服于Gwen的裙裾之下,毕竟,他只是一个凡人。Anhore曾经隐晦地告诉过他,邪灵和Incubus都要比凡人的力量更加强大。Gwen的确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把Arthur压垮。可等到自己死在这个蛇窝里,还能指望他对含有Merlin的记忆坚守吗?

  选择权在你手里。加入我们,这样就能扭转你的命运。加入我们,就可获得永生!

  你可是Baʿal Zebub的孩子。

  等所有的龙骑士统统毁灭,Incubus将统治七国。

  Merlin低下头,他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我不害怕死亡。我不害怕背叛。我会按照大地意愿行事。

  两块魔法石同时放开了他。毒蛇将他团团包围,用黄色的眼睛和分叉的蛇信子幽幽地探查着他。只剩下最后一块魔法石了,这一个他无法用肉眼看到,深深藏匿于围墙之外。Merlin站在原地,心里感到无比沉重,却依然坚定。

  他又想起之前和Arthur在苹果园中的不欢而散,即使他当时说出那么伤人的话,但,他撑过去了。即使没有他再来苹果园找自己的事情,他知道他还是不会后悔的。就像现在一样。

  我们所爱的一切都属于他们自己。没有人能够真正拥有。也没有什么会真正失去。

  说出这句话的那个男人曾是他父亲的挚友,也是Arthur的伯父。现在,他默默念着这句话,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姓氏会成为自己“真正的名字”。

  地上的火把只剩尖头顶上一点微光,照亮了周围一小块圆锥形的区域。Merlin不再把它拾起,空着手走进黑暗之中,毫不在意脚下的蛇在做些什么。看不见的魔法石在拉着他向前,以自己的力量召唤他走到它的面前。

  前面的石墙挡住了去路,Merlin伸出手,轻轻放在墙上。突然一阵雷霆万钧般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完全控制了他,Merlin站立不稳,扑通一下跪倒在地。霎时间,在他体内穿过一阵痛苦与喜悦交织的强大情感,夹带着同等厚重的震荡剥夺了他的一切还击之力。

  一个雷鸣般的声音划过他脑海中的沉寂。他认出这就是Meredor之战前一晚他听到的那个声音。

  说出你的真名,走进我的世界。让我把力量传授于你。说出你的真名。

  Merlin如同遭到雷击,双目圆瞪,口中哑然,脑海中的声音震耳欲聋,凶恶阴沉,让他全身麻痹,思维木讷。他想要张开嘴巴,但封印咒不允许他吐露分毫。如果不是有它,他一定会说出自己的名字。但他不能。在他所面临的这股力量面前,他自己的意志力就好比蝼蚁一般脆弱渺小。他一生中还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东西,一种超越一切的古老的东西。某种看不见的存在将整个屋子搅动起来。

  说出你的真名!

  但是Merlin不能。当然应该是这样的,Incubus绝不会往自己的秘密基地冒险引入任何龙骑士,之所以让他进入,是因为这里有绝对的把握能让任何进入的龙骑士屈服。

  Merlin的脑袋好像着了火一般灼痛不已,他无法离开这块魔法石,那一幅熊熊燃烧、两条巨蛇交缠的图像就在墙后,无情地嘲笑着他。

  你是在设法驯服我?我,身为罪恶之源的我?和我的力量相比你什么都不是。你要把自己的身体交给我和我的奴仆。你会把自己的真实身份交给我保管。你的意志也将统统拜倒在我的意志之下。说出你的真名!

  Merlin还是不能。

  火焰摇了摇,噗哧一下,熄灭了。

  Merlin还跪在魔法石前,他感到第一条蛇的一对毒牙刺进他腿上的肌肉里。很快,又是一对,又是一对。毒液很快在他体内游走扩散,从腿到腰际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切都在转眼间完成,Merlin感觉很痛。之后便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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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King Oberon风驰电掣穿过坐落在山脊上的王宫大门,身下的坐骑已被汗水浸得透湿,满嘴冒着白沫。自从得知Titania产子的消息,他就一刻都未合眼,马不停蹄奔赴王宫——这孩子实在来得太早了。两人本来预计还要再等一个月才到瓜熟蒂落的时候,突然提前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惊。通过自己的先知天赋,他早知道孩子降生后自己在人世的时间也就不多了。本来他还希望至少有两星期时间留给自己。此时他一手紧握着皮缰绳,从马鞍上翻身落地。他的管家,Puck(帕克),已经迎了上来。

  “您的护卫队呢?”Puck震惊地瞪大双眼。“你把Venatores甩开了?”

  “他们就在后面,”国王说着,把手中的马鞭丢给一旁的马夫。“王后怎么样了?”

  “陛下,现在Avalon到处潜伏着叛徒,连您的宅邸也不能保证安全。您不该冒险独自骑行的,哪怕只有一小段路程。他们正愁找不到机会埋伏您。”

  “王后怎么样了?”国王又问了一遍,大步朝主宅方向走去。

  “陛下,请先等一下。”管家用力扯住了国王的袖子。

  “什么事?”

  “陛下,”管家的声音无比沉痛。“王后的确是早产,但生产顺利。昨天她还十分健康,面色红润,等不及要给您看你们的儿子。可是,陛下,晚上她的状况急转直下,高烧不退,不停地说胡话——这都是乳热症的表现。第一法师给她诊治过了,他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但情况并没有好转,治愈的力量没有起作用。王后现在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但她一直坚持着,等着见您最后一面。”他的嘴唇颤抖不已。“陛下,我也感到非常难过。王后正在卧房里等您。”

  国王的心早就对此有所准备,即便如此,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他还是不敢正视这个残忍的现实。一想到失去她,痛苦就像一束犀利的箭,穿透了他的心。泪水模糊了视线,他坚持着摇了摇头,在眩晕里跌跌撞撞朝卧房走去。两侧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打雷一样直震人心,在他心底扯开一条口子,明晃晃空落落,疼得发紧。他才发觉什么也不可能让他准备好迎接这一刻,这种痛苦的分量让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他发了疯一样在塔楼楼梯上跑,避开来往忙碌的仆人,直冲到卧房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所有窗帘都拉了起来,只有噼啪作响的火把光可以照明。屋子里交织着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死亡的味道。负责接生的嬷嬷正守在房里,一看到国王走进来马上面如死灰似的,迅速跪倒在地,小声呜咽起来。

  国王从她身边走过,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帽子,继而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他一路走过去跪倒在床边,看着妻子面无血色的脸颊,上面盈着涔涔的汗水。在高热的作用下,她的嘴唇呼呼往外吐着热气。

  现在他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救活她。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她现在就躺在丝被下,她还活着,还有一口气。在层层床罩下,她只穿着自己的龙鳞银甲,被汗水浸得透湿。看着她被高热摧残得不成样子,简直让他心如刀割。现在,只要自己说出一个词,高热就能消退。伸出手来释放自己的力量,就能救下她的命。

  可是魔法不允许这样。他很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可他也同样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他弯下腰,吻了吻她的前额。

  Titania颤悠悠地睁开了眼睛。“你……来了。”

  国王的嗓子被欲哭的冲动绷得发不出声。疾病夺走了她发丝的光彩,原本的秀发变得枯萎憔悴。他拉过那只虚弱的手放在手心吻着。“我不会离开你的。”他沙哑地小声说道。

  “他……很漂亮。是我们的孩子。”

  “嗯,像妈妈,”国王答道,一边伸手把垂在她额前的几缕湿发理到一边。

  “你说过他的另一个名字由我来决定,”她的声音更加轻微,“我想好了……Myrddin Wyllt.”

  国王的笑容很苦涩,他知道这个答案,但他一直在等她亲口说出来。

  “我们知道……他的宿命。隼鹰是蛇的天敌,他会赢。”她的眼睑合到一起。“到时间了。我等……你……等到最后了。”

  “谢谢你。我爱你,亲爱的。我爱你,my love。”

  “我看到了,”她小声喃喃道,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我看到……精灵之门……我看到……”

  他的嗓子发紧,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哀号,低头发疯地吻着她的手,她的眼睑。她就像一捧抓不住的清水,从他指缝里溜了下去。留在这里的只剩空空的躯体,庄重的覆盖在层层床罩和毯子之下,裹在染着血渍的龙鳞银甲里。可透过他的另一双眼睛,他看到一个容光焕发,依旧美丽的她从床榻上冉冉飘起,两行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当她把一只感觉不到的虚空的手放在他额头上时,他全身不自觉地颤抖不止。她的唇覆上他的额头,他听到了一串空灵的声音。

  Oberon,我祝福你拥有无惧死亡的力量。如此你将不再恐惧;如此你将不再痛苦;如此你将无所畏惧。我会在永恒之地等你,我的爱人。在那里,寒冷与痛苦终会褪去。那里,大教堂依然矗立不倒。

  魔法把她带走了,他感到被人拉了一下。借着另一双眼睛,他看到有光闪了一闪,她随着这光穿过精灵之门到另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去了。

  “陛下,”Puck动情地哽咽着说道:“您要跟王后单独待一会儿吗?要不要我们先出去?”

  国王摇摇晃晃地直起身来,倚着床柱才不致跌倒。“我的儿子在哪儿?Emrys哪里去了?”

  嬷嬷害怕地看着他,脸上一片悲色。“陛下,求您饶恕。我尽力了,屋子里没有人染病,我可以发誓!”

  他垂下头同情地看着她。“这不怪你。谢谢你把我的孩子平平安安地带到这世上来。他现在在哪儿?”

  “和乳母Sefa(塞法)在一起。”

  “谢谢。”国王口中木然答着,整个心如同掉进冰窟。Sefa是Succubus。

  “Puck,我要见见我的孩子。你带我去。”

  管家带着他穿过房间,往旁边紧挨着的一间仆人睡觉的屋子走去。越接近她,国王心里越是担忧,但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神色,努力平复内心里不断加强的愤怒。Puck走在前面,为他打开房门。接着他要国王退后稍等片刻,因为Sefa正在给孩子哺乳。那女孩迅速把衣服遮好,站起身来,怀里还紧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婴儿。还有一个孩子在她坐的凳子四周自顾自地玩着,那是个女孩子,尽管看上去还是小小的,实际已经有一岁大,开始学着蹒跚走路了。

  “陛下,”Sefa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快回来,脸上掠过一丝惊慌,但很快被妩媚的笑容掩盖。“恭喜您得了一个漂亮的儿子。王后给他取名叫Myrddin,按照我们的惯例,全名是Myrddin Wyllt。他很健康,陛下,完全没有发热的迹象。”

  “给我抱抱他,”国王轻声轻语地说,谨慎地朝乳母走去,好像面前正是一条毒蛇。

  她主动迎上前来,带着一种娇怯的姿态故意趁交接时用肩膀蹭过他的胳膊。国王始终咬紧牙关,保持脸上的平静谨慎。她身上搽了过分甜腻的香水,死去的女主人就躺在隔壁房间里,她的脸上却不见一点悲伤。

  “这么个娇嫩的宝宝,”她用安抚的声音哄道。“每一个都是上天赐给的礼物。这孩子将来有独特的使命。”说着,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沿孩子的鼻梁轻刮了一下。小Myrddin很喜爱地迎合着她的抚慰。

  “谢谢你,”国王说着,小心地把孩子揽进自己怀里。她好像很不舍得把孩子交出去,虽然眼睛还是弯弯地笑着,笑意却无法直达眼底里的一片阴沉。

  国王看着儿子无瑕的小脸,粉盈盈的皮肤温暖而柔软。他低下头,用鼻尖滑过他的脸颊,细嗅着他身上的香气,看不够那软软的小卷毛和蜷曲着四下乱抓的小手指。就在国王看着他的时候,像是有某种感应,婴儿睁开眼睛,像他家族里任何一个孩子那样,当他的手指乱抓的时候,眼底流淌过金色——而不是大多数新生儿那样露出一对淡灰色的瞳孔。他感到有股力量在拽着他的衣领,准确地说是他衣领的领章,显然,这个孩子对亮闪闪的东西很是新奇。旁边的Sefa惊喜地露出笑容。但在国王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严肃的神情,像是在沉思什么。想到自己和孩子未来,他的心再一次痛到极点。

  “我知道您一定想把他带在身边,这不成问题,”Sefa突然提议道。“虽然Avalon边境外敌进犯,战事紧张,Escetir国王又四处追捕您的下落,但我可以带着孩子随您左右,这样您就不必回宫也能时时看到他。我可以保障他的安全,陛下。”她的眼睛像眼镜蛇一样闪着冷酷算计的光。

  国王绕过她,看向Puck,这时Venatores也已经赶了上来,都站在门外强压着怒火,又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你们下去吧。”国王对Puck说。

  “陛下?”管家大出所料,不禁叫了一声。不管当前情势如何,以前国王是从不和除自己家人外的任何人独处的。

  “你们下去。”国王坚持道。

  Puck遵从地退出房间,脸上的表情万分警惕。门轻轻地带上了,但还是让小Myrddin受了惊。

  国王这时转过身来看着Sefa,眼角一片寒意。

  她发觉国王的变化,脸上的神情由期待变为机警,不安地用手指摸着之前坐的那把椅子的椅背。“这是人之常情,陛下。失去的痛总是钻心的。她是个伟大的女人,无论在哪一方面都保持了自己的高贵。不知我能否给您一点慰藉……?”

  一阵原始的欲望像电流般通遍他的全身。Incubus最惯用的伎俩。现在,他甚至不需要凭借冰霜一样严酷的自控力,就能控制自己。他终于理解了Aurelius作为一个普通人时为何也能抗拒一切诱惑。他的身体里已经有一部分死去了,要么成为行尸走肉,要么用誓言与信念填满自己。Aurelius选择了后者,现在,他也是。他再次将自己完全交付给Albion。Sefa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脸色随着内心情绪而起伏不定。

  “你的隼徽呢?”国王问道。“谁戴着你的隼徽?”

  她的表情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杯冷水。

  “陛下?”她语气惊慌地问道,竭力做出一副不知所云的困惑表情。

  “你的内心背叛了你,你是Baʿal Zebub的女儿,”国王说着,向她逼近一步。“你的恐惧也已出卖了你。”

  “我无所畏惧。”她的眼睛滴溜溜四下乱转。

  “谁戴着你的隼徽?”国王再次问道,话音里满是嘲讽。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邪灵的存在,它们在屋子里弥漫开来,小声愤怒地低语着呜咽着,以鬼鬼祟祟的神气偷觑着他,和那个摆脱了他们控制的婴儿。国王不由得把孩子抱得更紧一点。“谁戴着隼徽?说——我以Albion之名命令你开口。”

  她的声音以十分反常的方式脱口而出,里面充满怨愤,比起人声,说是蛇的嘶嘶声更为贴切。“你的弟弟。”她的手指,在几分钟前还轻柔地抚摸过婴儿的鼻子和光滑的木头椅子,现在像野兽的爪子一样弯曲起来,好像随时要扑上来攻击他。

  “我的护卫队里谁是叛徒?”国王接着问道。“说!”

  “Nick(尼克)。”一个喑哑的嘶嘶声回道。

  国王眼睛看着她,神色冷若冰霜。“我来说出你的真名。你是Myrrha(弥拉),无法安息之人。是时候回你该去的地方了。”

  那女孩在狂怒中脸色发青,邪灵在一旁痛苦地哀嚎,在他们之间掠起一阵狂风。

  “你是Myrrha(弥拉),无法安息之人。离开这里!”

  在第三次号令之后,风停了。邪灵逃得不见踪影,Sefa跌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阵子,然后她慢慢地,摇晃着支起胳膊,站了起来。她看上去十分困惑,一时搞不清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她抬起头看着国王,脸上带着恐惧,一片苍白。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转头四下看了看,目光在地板上搜索着。

  “我是在……做梦吗?”她小声说着,像在自言自语。“孩子呢?噢,您抱着他呢。我睡着了吗?”

  国王也看着她,回答道:“是……很像吧。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有一间满是毒蛇的屋子。有一条蛇咬了我。我现在在哪儿,陛下?这里还是Isle of Man吗?”她转头扫视着整个屋子。“这些是Avalon的窗帘。这是我们荒原上长出的灯芯草。”她又仰头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在恐惧中微微抽搐。“我做什么了?”她轻声问道,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是Succubus,”国王语调悲凉地说。“没有隼徽你怎么能发挥力量呢?”

  她一下子把手捂在肩上,好像那里被烫到了。她不再否认,慢慢点着头,眼睛里涌上泪水。“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Sefa。你会后悔听到你的所作所为的。你杀害了你的女主人,我的妻子,也就是Avalon的王后。”他声音在悲愤中变得嘶哑,“你用你那双手害死了她。几天前,你用匕首杀了一个男人。后来他的尸体被发现了,但没人知道谁是凶手。他离奇的死造成了猜疑,我的仆人里猜忌横生,大家开始互不信任。孩子生下来后,你偷偷跑到尸体那里处理了它。死人的尸首携带疾病,你在手上沾染了病菌,然后在为Titania清洗的时候触碰到她。就因为你的手和你摸到的东西,她染上乳热病不治而亡。为什么邪灵想要我的儿子?”

  国王的话让Sefa的眼睛里放出惊恐的光。听着他的话,她好像亲眼回顾了自己所做的一切,却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旁观。这种恐怖让她整张脸庞都在疼痛和恐惧中纠结在一起。

  “回答我。”国王有力地质问。

  那个女孩躬下身子,剧烈地在灯芯草席上呕吐起来,浑身抖个不住,脸色白得像牛乳一般颜色。“我没能完成任务,”她呻吟道,“如果我背叛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会杀了我的。如果我不完成任务,也是死路一条,因为我现在成了邪灵的傀儡。”她用求救的眼神无比急切地看着国王。“救救我,陛下!求求您,救救我!”

  

Note

  今天早上,我们把Merlin下葬了。就像我之前预见到的画面一样,我们把他的尸体埋在碎石块下。他身上布满蛇牙的咬痕,整个尸体都变成了青黑色,肿胀得面目全非。Arthur蹲在临时挖掘的简易墓坑旁,止不住地默默流泪。他还吻了Merlin的前额,完全不顾这样也有可能染上蛇毒。我以为他会从他上衣里拿出隼徽,但他没有。Merlin没能抵挡住Incubus考核的诱惑,这一点完全摧垮了他。现在已经到傍晚了,舞会即将开始。今晚就是我们两人手挽手离开Isle of Man的时候,现在,我们是秘密恋人。他会把以前的种种统统推翻,背叛小国王,抛弃之前的忠诚誓言。我们将一同启程回他在Escetir的领地,然后在Monmouth大教堂结婚,将无限余生紧紧结合在一起。到这里,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Guinevere Wyllt of TirnanOg Abbey

  

TBC

  

  注释:

  1. Puck:帕克,取自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在该戏剧中Puck是King Oberon的男仆。

  2. Nick:尼克,取自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在该戏剧中,由于Puck的失误,导致Oberon的妻子Titania由于魔法而爱上了织布工Nick Bottom,某种程度上说是种背叛吧……

  3. Sefa:塞法,取自原剧。原剧中她是Gwen的女仆,她的父亲效忠于Morgana,她的泄密导致Morgana拦截了Gwaine和Percival,最后她的父亲在营救她的过程中被杀,她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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