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长篇】Where the Sun Was Born太阳初升之处[24]

♔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

♔历史资料背景,为方便大家理解,注释部分夹在文中,需要时章节前会有“资料卡片”。(预告有历史和故事背景介绍,便于大家理解)这几章是重要章节,期待大家的留言(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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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Moonfall Empire 月落的帝国

Chapter 24

 

Shire[夏尔],公元454年,柳木月(Willow)[凯尔特历法,即4月15日-5月12日]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众人的心里极度恐慌,但没有人敢说出口。青铜斧头上的血渍尚未干凝!那是一些面对外国人的马匹时,因害怕而裹足不前的人所付出的惨痛代价。

  在长满整张脸的浓密胡须下,在全身包得密不透风的臭铠甲下,在脏得令人作呕的背后,这些混血的异乡人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不,他们当然不是神或是神的使者,他们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撒克逊人或混血,尤其是一些黑发的士兵身材那么矮小……但他们绝不像外表这么脆弱。为什么他们讲话的声音总是先甜得像牛奶,然后又凶得像投石器上的石头呢?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根本没有人敢提出这几个问题,因为可能得赔上性命。于是这些问题便只能在仆从和官宦的血液里潜藏和毒化,甚至麻痹懦夫或令前线的英勇战士胆战心惊——就在他们穿上皮革上衣,披上金属打造的护胸甲或锁子甲时,就在前几声笑声传开之后,人们将会记得这个在未来值得举杯庆祝的日子。

  既然他们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便会将他们送回另一个世界。

  Rutt不屑地看着他们,可惜满腔的沸腾怒气无从发泄。

  

  *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Merlin睁着眼睛,心怦怦地跳着。

  他整夜没睡,全身酸痛。昨晚,那个对他讲话的声音,像场旧梦般重回脑际,让他分不清是真是假。长久以来,他原以为自己知道,现在却一片茫然……

  他开始害怕。

  不是怕Nimueh或Rutt的威胁,而是一种比较深沉、痛苦的害怕。

  害怕太阳从此陨落,不再升起。害怕新世界在撞击声与杀伐声中宣布它的来临。

  害怕那只大红龙踩着烈焰、鲜血与支离破碎的肉体前来找他。

  害怕那个声音对他讲的话,害怕话中秘密的真实性——所有结在记事绳上的绳结都将合而为一。之后,其他的绳结都将消失在自由绵延的海角天涯,化为乌有。世界将再度统一,重新开始。一切都将改头换面。

  他心底有一种奇怪的确定的感觉——曾经被他变成蛇的那一位,就是那最后一个绳结。显然,这一位就是Vortimer。怎么忘得了那一天,自己为了帮他躲开Faustus[福斯特斯]的军队追击,要他想象自己是一条蛇呢?

  此外,他还害怕那位湛蓝眼眸和金色须发的外国人,口中说着一种自己根本听不懂的话,但自己的眼睛和身体却能够完全领会,好像它们早就等待的来临了。

  

  *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唯一的君王结束他的斋戒期。

  醒来之后,他差人送饭和酒来,之后他边用餐边听着营里的吵闹声,众人正忙着收拾行李,准备陪他一起去见那些在Shire[夏尔]城内等待他的外国人。

  Neeru将军、Rutt和所有的将军勇士全都来到他的床前向他请安,并且向他保证他们口中所称的“狩猎”行动已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些外国人绝对跑不掉,唯一的君王。他们全被困在神庙广场的墙内,和你的哥哥Faustus[福斯特斯]当年被陷在火海里如出一辙。他们绝对找不到出路,不只是他们,连那些和他们在一起的叛徒也一样。”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们躲在广场边的一栋建筑物内,感觉得出来他们充满了害怕。”

  唯一的君王再度要人为他和将军勇士们送酒来。他说:

  “去时不要带武器。”

  他发现Rutt大吃一惊,于是便重复说:

  “去时除了带捕猎的工具外,任何武器都不准带。”

  将军勇士们点一点头。望过王宫旁的灯心草丛,他们的眼光全落在Shire[夏尔]的城墙上。所有的人,喝着苦艾酒,笑谈对方那些傲慢的家伙,想象对方即将像一些在狩猎季中吓破胆的鹿般,傻乎乎地落入敌人的网里。完全不知最后会是自己扮演这个角色!

  

  *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在神庙广场的宫殿最大的厅里,他们专心地望着派拉多神父为他们举行的弥撒。他们彼此依偎在一起,希望能忘了寒冷和恐惧;这一晚他们只睡了一会儿,大家齐声念着早被遗忘多时的经文。

  “……Pater sanctificetur nomen tuum adveniat regnum tuum. panem nostrum cotidianum da nobis cotidie. et dimitte nobis peccata nostra siquidem et ipsi dimittimus omni debenti nobis et ne nos inducas in temptationem……”[拉丁语,《圣经·新约·路加福音(Luke)》(路11:2-4)主祷文·译文:“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天天赐给我们。赦免我们的罪,因为我们也赦免凡亏欠我们的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

  当他们听见派拉多神父默念“天主,圣母玛利亚……”时,全体将士的眼光转向Aurelius殿下,他抬眼望着天空,眼中充满信心和兴奋。第一次,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敢拿此事开玩笑。

  但是尽管大家虔诚地祈祷,依然忍不住吓得心惊胆战。

  

  *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在祭祀平台上,希腊人Balan[巴兰]把从罗马带来的弩弓分发完后剩余的部分全都摆了出来,共计三十七把,而弩箭也有几十捆。天一亮,他们还搬出了几捆浸过动物油的碎布,一个没有点火的火盆和几块打火石。

  祭祀平台前和广场的四周,Aurelius殿下亲自安排了每个骑兵和步兵在屋内的一举一动。现在,就只等篡位者的儿子大驾光临了,Arthur坐在祭祀平台边的护墙上。

  天亮之后,他便试着回忆那个有着一双奇妙的蓝眼睛的男孩的脸孔。他宁愿想象他们正高兴地准备前往一条光影交错的小径,去会见对方。想象他们将在一个安详的午后,笑着走向对方——他只需伸出手让男孩靠在他的手臂上,然后带着愉悦轻松的心情一起散步。

  但是迎面吹在他剃光了胡须的脸颊上的空气却是又湿又冷。一双无神刺痛的眼睛紧盯着凯尔特营区里熙来攘往的人群。原本囤积在云层下的炊烟,此时竟完全散去了。Gwaine和Balan[巴兰]走过来坐在他身边,他喃喃自语:

  “……et quintus angelus tuba cecinit et vidi stellam de caelo cecidisse in terram et data est illi clavis putei abyssi . et aperuit puteum abyssi et ascendit fumus putei sicut fumus fornacis magnae et obscuratus est sol et aer de fumo putei ……”[拉丁语,《圣经·新约·启示录(Revelation)》(启9:1-2)译文:“第五位天使吹号,我就看见一个星从天落到地上。有无底坑的钥匙赐给他。他开了无底坑,便有烟从坑里往上冒,好像大火炉的烟。日头和天空,都因这烟昏暗了。”]

  “你在念些什么?”希腊人装腔作势地抱怨。

  “没什么,一个老故事!圣经里的话。”

  “留着自己听吧!”希腊人嘟哝,“说到圣经,派拉多神父已经说得够多了。至于圣经里的那个地狱大火窑,我们早已领教过了。”

  “喂,你们看!”Gwaine指着篡位者的儿子所处的王宫说,“他们出发了!赶快看啊,他们来了!”

  

  *

  

  天一亮,他们便开始等待了。

  不分男女老少,个个忙得团团转。他们匆匆忙忙地收拾细软,捆紧新砍的木柴。仆人们取下挂在帐篷横梁上的大块羊肉干和去了皮的鸭肉,小男孩们挤在穿好了衣服的士兵和将军勇士们之间,帮他们套上金属的护胸,固定好亮锃锃的皮质盔甲。

  之后所有的队伍各就各位。由几十个人增加为几百个人,几百个人增加为几千个人、几万个人。太阳终于穿出云层,照在每一张脸上,惨遭践踏的草原上尘土飞扬,看似根本容不下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

  终于响起了低沉的号角声,要求聚集在王宫四周的各部队整齐入列,此时唯一君王的大轿子也被抬进了内院。

  一共有八十个人,清一色盛装打扮,骄傲地抬着肩上那顶由唯一的君王乘坐的沉重的黄金轿子。后面还尾随了两顶分别坐着外省首领和Shire[夏尔]首领的轿子,最后则是两张吊椅,抬着几位Vortimer的叔伯,他们身兼顾问的职务。

  但是,对于眼前这一切,Merlin似乎视而不见,毫无感觉。

  今天早晨,他的眼睛差不多和唯一君王的一样红,他的脸色从未如此苍白,他微皱着眉头,脸颊凹陷,双唇毫无血色。薄荷叶的余灰熏得他眼皮酸痛,嘴里则仍留有苦艾酒的苦涩味道。

  昨晚那个声音还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像阵强风,吹得他失去了方向。尽管那个声音语带肯定,他依然怕得不想去了解。

  从黎明起,Merlin便辗转不安,不知是否该告诉唯一的君王,告诉他说神明总算来找过了他,还对他说了话。该怎么告诉他,说他是旧世界的最后一个绳结呢?在他幻想可以像捕猎野鹿一般轻取那些外国人的前夕,该怎么告诉他或许今天将是现在的结束,不列颠下一个新时代的开始呢?

  又该怎么告诉唯一的君王,那位他曾奉上苦艾酒的外国人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一样令他难以忘怀呢?

  该怎么告诉唯一的君王,尽管他感觉十分懊恼羞耻,但他就是忍不住地想那个外国人?是的,虽然满心恐惧,但他知道今天他将会得到一个即将决定一切的命运。

  但是该以什么样的心情迎接那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对他所说的,即将在今天结束的那个预言呢?

  当唯一的君王登上轿子后,他也跟着缩回身子,坐进轿子里。轿身规律地摇晃,慢慢前行,此时他终于决定不再开口,独自守住这个秘密。

  余光一瞥,他看见Rutt就走在他身边,Nimueh也加进了祭司的行列,坐在他旁边的轿子里。两人均巧妙地将眼神转开,避免和他四目相望。

  

  *

  

  Gwaine转身面对Arthur。

  “你听见了吗?”他问。

  从远处传来的君王出巡的乐音恐怖至极,好像整个城镇正在为亡灵举行悼唁仪式。那是一种来自地心的哀鸣,人的声音和低沉的号角声融为单调的音符,无止无尽地鸣奏着,令人悲痛欲绝。

  “然而,”Arthur低声地说,“他们在跳舞。”

  “我宁愿他们赶快停下来。”

  Arthur转身看着黑发男人的脸,平常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促狭的讪笑,此刻却面无表情。

  “你该不会也像其他的人一样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Gwaine咧嘴露出一排牙齿。

  “永远也不会,王子。当你的靴子沾满了别人因吓得屁滚尿流所留下的污秽时,你绝对还可以在这个如大海般变幻无常的国家的各个角落听得见我的笑声。”

  但是笑声毕竟仅止于他的嘴边。

  

  *

  

  Aurelius殿下和几位将领一起登上祭祀平台,想亲自了解目前的状况。

  他们伸出手挡住突然拨开薄雾和烟岚从云端穿透而下的阳光。快速升温的铠甲让人热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草原上的人群开始往城内移动。队伍的最前端隐约可见几百名身穿黑白格子长袍的影子晃动,他们正在清扫街道,这已经是今天早上第二次了。整条路上尘土飞扬,好似被一阵顽皮的微风吹散后,飘荡在空中的烟雾。

  灰尘下,覆盖在将士们胸前的黄金盔甲、朝臣们手腕上戴的黄金手镯、贵族们脖颈上戴的黄金颈环,以及额前的黄金装饰、黄金标枪、黄金斧头、黄金狼牙棒、仕女们的黄金王冠全都闪闪发光,还有那顶篡位者的儿子乘坐的黄金轿子……

  因为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远看就像一只展翅在午后烈阳下的巨大蝴蝶,伸长一对色彩鲜艳的翅膀,随行在君王轿子的两侧。篡位者的儿子Vortimer的士兵共计几万人,从北到南占据了整座草原。他们迈开和八十名轿夫同样缓慢的步伐,以整齐划一的速度,坚定地朝城垣的方向走来。

  Arthur屏气凝神,专心地看着眼前这幅恐怖的美景。

  之后Balan[巴兰]大叫一声:

  “他们身上带着武器!”

  他们吓坏了。但是Aurelius殿下和Poole[普尔]阁下肯定地认为他们胸前闪着金色,甚至银色的东西并非盔甲,而是些装饰品——黄金沉重而质地更软,那些东西根本起不到它们原本应该起的作用。

  Aurelius殿下刚下达完命令,站在弩箭台上的希腊人Balan[巴兰]马上尖声大叫:

  “他们停下来了!上帝啊,殿下,他们不再往前走了。连君王的轿子也被放了下来,看来他们好像准备开始扎营。”

  “该死的!”Aurelius殿下说。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见他骂脏话。

  

  *

  

  他们搭起一个帐篷为唯一的君王遮阴。像出外狩猎一样,他们按部就班地安排起一切,他要人送上一些祭神的苦艾酒,以感谢他的太阳天父为他准备了这场愉快的游戏。

  他慢慢地喝着酒,每喝完一杯,身边的祭司便将一些苦艾酒倒在地面上,酒随即被地面吸得一干二净。

  在整个长长的午后里,Merlin感觉形势十分诡异。

  几名被派往外国人区域探听消息的情报人员带着笑意回报说,那些血统混杂的家伙们和他们的禽兽全像吓破胆的野猪般躲在广场四周的屋子内。

  出于好玩,唯一的君王要求对方派遣一名外国人前来晋见他。Merlin开始期望前来的就是那位有着金色须发的外国人。

  

  *

  

  “谁愿意单独前去?”

  所有的传译官全吓得拒绝前往对方的营区,他们比在场所有的人都忐忑不安。Aurelius殿下锐利的蓝眼珠滑过每个人的身上,士兵们想尽办法躲避他的逼视。

  “我不要他停在半路上。一定得想办法叫他到这里来。假如今晚无法逮到他,我们就死定了。所以,有谁愿意?”

  气氛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众人惶恐不安,意愿十分低落。天怎么那么暗,山怎么那么高,气氛怎么这么吓人……

  “我。”Arthur开口说。

  “你会说他们的话吗?”Uther斥骂道。

  “我陪他去。”

  说话的是Brice[布瑞斯,取自亚瑟王传说中一位骑士],他来自Lusitania[卢西塔尼亚,是远西班牙行省被分裂后的一部分]。他的上嘴唇有裂痕,很少听见他开口说拉丁语,他曾经花不少时间和传译官、首领、甚至Neeru将军本人学习当地的土话。

  Aurelius殿下转身看着Arthur。

  “你为什么会想去?”

  “因为必须有人去。”

  Aurelius殿下的眼眸和Uther对视一眼,然后给Brice[布瑞斯]点了下头。

  “照顾好我们的年轻人,战士。”

  当Arthur和Brice[布瑞斯]骑着马,在同伴们惊吓的眼光下穿过大广场时,他看了眼Brice[布瑞斯],突然想,他伯父的言下之意是否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要Brice[布瑞斯]保护他。这种特权他并不习惯。他又想起刚才Uther怒气冲冲地对他说话,他的父亲会不会是真的想保护他?在现在的情况下,更好的事情他都不敢再抱有期待。

  他听见薄雾里传来Lot阁下轻蔑的讪笑:“两具要死不活的尸体……”

  但是他却带着笑容,一种无人理解的安详笑容,因为他想愉快地面对这份最神奇的命运。

  

  *

  

  Merlin首先看见的那个外国人矮小瘦弱,蓄着浓胡,嘴上有明显的兔唇。之后Merlin看见了,就是。匆匆一眼,他看见俊美匀称的身材、高贵温柔的眼神以及不留一丝胡茬的弧形颈部……

  于是他赶紧闭上眼,免得不支倒地。等他再度张开眼后,他强迫自己低头看着地上。

  “总督先生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共进晚餐,”那个外国人笨手笨脚地边鞠躬边吞吞吐吐地说,“他说他一定要见到你否则今夜绝不入睡,并且表示他非常敬重你,他希望能够和你和平相处……”

  Merlin听见Vortimer大声地回答:

  “回去你族人的身边。转告他们我会在午夜以前抵达,不带任何武器。为什么要带武器呢?我可是站在我自己的国土上……”

  他的笑声回荡在空中。

  “那位金发的家伙,”Vortimer语带轻蔑地接下去说,“昨晚他吓得连脸上的胡子都不见了,现在他还来做什么?他是否总是跟在别人的屁股后面,当你们和对方闲扯时,他便站在一旁当哑巴警卫?”

  Merlin感觉面部冰冷,他觉得唯一君王的这番话是故意要说给他听,他觉得有只强有力的手正朝着自己逼过来,准备将他的心脏扯出来。

  “你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Vortimer怒骂,“但是从你的眼中,我知道你很害怕。放心吧,目前没有人会伤害你!”

  Merlin终于抬起头。唯一的君王站起来,往前迈进一步,俯身盯着那位金发的人,想抢走他手中入鞘的佩剑。然而那个外国人坚持不放手,灵敏地闪向一边。他感觉在场所有的人全吓破了胆,然而就在此时,Vortimer轻轻地收回了手,重新坐回座位,他嘴角带着微笑,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早对这场游戏失去了兴趣。

  在众人的嘲笑中,那位较矮小的外国人侧身面对着城市。但是那位金发的则不为所动,直挺挺地站在唯一的君王面前,他以几近温柔的坚定嗓音说了几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Merlin感觉那个声音很像昨晚对他讲话的那个声音。但他不能确定。

  之后看着他,脸上露出微笑。

  当默默地像个访客般转身离开时,Merlin知道假如缺少了这个温暖他心头、令他安心的微笑,他将不知如何继续生存下去。

  

  *

  

  Arthur双脚发软。

  “我以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Brice[布瑞斯]以凄惨的声音说。

  他本想回答说:“我也是,我也以为我再也回不去了。”

  但是终究三缄其口。

  他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这样认为。在那里,在一群想置他于死地的陌生人面前,有相伴。

  他嘴边嗫嚅着这几句话,但没有说出口,像守着秘密般将它们藏在心底。

  这些念头、思绪与情感太不可思议了。就像荒诞的梦境或是缥缈的云朵,这种切实存在却抓不住的东西。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爱他。

  他对着云、对着风、对着高山反复地说:我爱他!除了人类以外,天地万物都很高兴听见他这样说。

  

  *

  

  “今晚我们将一举歼灭他们。”Vortimer语焉不详地说着。

  唯一的君王喝了太多的苦艾酒。他的动作和他的声音一样缓慢沉重,双眼也不像平日般炯炯有神。因守斋期间泡了太多的热水澡,再加上从早到现在不知喝了多少瓶祭神的酒,他整个人似乎变得迟钝了。然而他越是酒醉,便笑得越大声,他的脸上和嘴角写满了疲惫和无尽的忧愁。

  Merlin感觉一阵忧伤,突然对唯一的君王起了恻隐之心。

  最后一个绳结。

  他想走过去安慰他,但双手偏又紧紧环住手臂。

  他转身时吓了一跳,Rutt就站在他身边,一脸既生气又严肃的表情。

  “我看见了。”他故作温柔地说。

  “我听不懂。”

  “我看见了,”他重复。“我不必多做解释。你还记得昨晚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Merlin微微眯起眼睛,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现在就要前往皇家大道寻找Alger[阿尔杰],”Rutt接下去说,“唯一的君王似乎认为事情很单纯,其实这只是个表象。等会儿你们就将走过通往Shire[夏尔]城的路,进入神庙广场。那些外国人将会吓得四处逃命,而我们就守株待兔。我们将彻底消灭这个种族,让他们永远别想在这里或其他的地方为非作歹。请保重,圣杯守护者!请保重。但愿你那双蓝色眼珠不会向那些外国人透露他们不该知道的秘密。”

  

  *

  

  “有些人手拿弓箭,另一些人则握着五尺长的标枪,尖锐的枪头还镶了铁块。”

  “我们已经知道了。”Aurelius殿下说。

  “他们把武器和护胸甲藏在外套下面。”Brice[布瑞斯]又补上一句。

  “什么样子的?”

  “可能是一些投石器、狼牙棒之类。”

  Uther嗤之以鼻,挥手表示无所谓。

  “篡位者的儿子来吗?我在乎的是这个。”

  “他跟我说会来。”Brice[布瑞斯]吞吞吐吐地说。

  为了安全起见,总督再度下令:替马鞍系上铃铛,马匹和骑士待在广场四周的屋内。步兵则分批躲在其他的建筑物内,以便随时出击,从四面八方夹攻对手,每个人都得穿上棉布护胸衣再套上锁子甲或铠甲,握紧武器。

  “尤其是,”他大声吆喝,好让所有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一定要活捉篡位者的儿子。广场上不准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要让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入广场。我甚至不想看见任何一名哨兵逗留在广场上。至于你们站在祭祀平台上的几位,躲到护栏后面。他们到了这里之后,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举刀或射箭。我的暗号是‘万福玛丽亚’……”

  

  *

  

  从Shire[夏尔]小路进入广场的通道上只有一顶轿子宽度的城门。唯一君王的队伍继续缓缓前进。仆从们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之后是抬着唯一君王轿子的官员们,以及其他两顶搭乘首领的轿子,最后是祭司和贵族们乘坐的吊椅。

  战士们则留守在城门外,手持标枪、戟、刀和斧头。

  等队伍进入广场后,沿途不停演奏的鼓声和号角却戛然而止。

  唯一的君王振臂一挥,就此动作,所有的说话声和窃窃私语,甚至连风声都停了下来。

  广场上不见任何一名外国人。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Vortimer问。

  我们不怕。那个金发的外国人一定是这样说,Merlin确定。从一开始,Merlin就想走到轿子前,告诉唯一的君王,Neeru将军所说的都是谎言。但是中间隔着大批的人群,根本走不过去。

  他张开嘴呼喊,然而他的声音马上被再度响起的歌声淹没了。

  

  *

  

  “你们应该,”Aurelius殿下的声音虽小,但十分清晰,“将自己的心想象成一座城堡,因为也别无他法了……”

  这里,在这座王宫里,他又一字一字地重复了刚才在广场边的每个屋内所说的那一段话,屋内的人彼此紧挨着,骑兵和步兵肩靠着肩,或是发出神经质的笑声或是保持沉默,个个双眼无神,莫名地想起那片看着他们长大的西罗马的土地。

  “唯有天主救得了你们。是谁说过他总在最危急的时候慷慨地拯救那些侍奉他的人?你们一定可以从他的身上找到所需要的勇气:上帝会和你们并肩而战!”

  一些人的眼角闪着泪光,但是手套下却是紧握的双拳。

  “请保重,”尽管奋勇杀敌的时刻已经来临,他的语气依然平静祥和。“你们,骑兵团,从轿子的右边杀出一条通道,看紧马匹,别撞倒了自己人。我,跟在步兵团后面,希望能够第一个抓到篡位者的儿子。”

  Arthur不再看着总督催眠般的眼神。从一扇窗口,他看着停在广场上闪闪发光的队伍,篡位者儿子的轿子仿若漂浮在一片人海上。他们继续唱着那些听似从地心深处传送出来的歌曲。

  “那个男孩在哪里呢?”他心想,“真希望能够抱着他,带他离开这里……”

  “Arthur?”

  是Uther低沉严肃的声音。

  “殿下?”

  “现在不是做梦的时候。”

  Arthur一手压在剑柄上,疯狂地抓着剑。

  “我没有做梦,殿下。”

  “等会我负责带领骑兵。而你,别离我哥哥太远。”

  Uther的声音又小又快,Arthur不确定自己耳中所听到的。然而他却无法欺骗自己:他心跳加快,不知该作何感受。

  

  *

  

  “他们在哪里?”当军队鱼贯进入广场时,Vortimer反复地问。

  Neeru将军低着头走向他。

  “他们全躲进了厢房,唯一的君王,在你下令杀他们之前,他们早就吓死了。”

  “叫他们全部出来!”Vortimer重复。

  

  *

  

  “现在!”Aurelius殿下对派拉多神父说。

  Langer[兰格]害怕地看了一眼Arthur。别无选择了,他只能跟着这名手持十字架和圣经的修士走了。他将那条绣满金色星形图案的襟带加在淡紫色的长袍外,直视前方,口中不断地默念着某段经文。

  当他迈向中庭时,Arthur和其他的人一样,惊见他的背部竟如此地浑厚。众人屏气凝神。

  

  *

  

  Merlin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穿着一身奇装异服、从王宫里走出来的外国人,他的身后跟着那名昨天和他们在一起的矮小传译官。

  这名外国人穿着一件黑色长衫,和祭司们的服饰十分相像,但是较长,腰间还系着一条麻绳;不同于其他人的是,他的脸上不见任何一丝毛发,头上是一圈奇怪的灰白头发,头顶的一个圆却剃得精光。他手上拿着一个盒子和一根偶尔贴近嘴唇的棍子。

  一种针对唯一的君王而来的威胁感令他忐忑不安,但他就是开不了口。尽管相距不远,但在他和王轿之间毕竟隔着数不清的士兵,让他根本无法接近他。

  歌声中断。

  等这名外国人走到军队前时,军队随即让路,让他得以直接走向唯一君王的轿子。

  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尖锐,十分刺耳,Merlin真想捂住耳朵不听。

  他说着一些奇怪的话。

  

  *

  

  派拉多神父步向篡位者儿子的这条长形小道仿若广场上的一条火线地带:没有任何一位凯尔特人敢跨越雷池一步。

  Arthur看见这位修士停在君王轿前,并且清楚地听见他从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

  “我是位神父,负责教导基督徒有关天主的信仰。天主要求在他的子民之间不能发生战争或争吵,他要他们和平相处。以天主之名,我恳求你成为基督徒,把他们当成你的朋友,因为这是上帝的旨意,如此一来你将受益无穷。我们不是已经同意要在和平的气氛下会谈,为何还带了这么多士兵前来赴会呢?”

  Vortimer没有答话,完全不为所动。Arthur的眼前浮现一个影像:派拉多神父将海水分开,走向篡位者儿子的王船前。他只要大手一挥,便足以将他——还有其他和他一起前来的人——一起淹死。

  “我们总督大人,”派拉多神父继续说,“久仰你的大名,他在屋内等候你的大驾光临,希望能够见你一面。请前去和他会面,我求你,因为他说不见不散。”

  这一次,Langer[兰格]以平缓胆怯的声音快速地翻译,之后,Vortimer开口说话了。

  他怒言以对。

  

  *

  

  广场上的凯尔特人群情激愤:唯一的君王生气,代表他们也生气。他说的那些话,就像从他们胸中倾泄而出的愤怒:他谴责抢劫、屠杀、盗窃和强暴的恶行——不,这已经不再是一趟愉快的狩猎活动了。

  报复的时刻来临了。

  “在你们把窃物全部还给我之前,我绝不会离开这里一步。之后我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做,以及该用何种方法惩罚你们。谁敢违背我的命令?”

  那个外国人透过传译官的翻译,引用了上帝和另一名号称是他儿子的男子,以及另一位圣徒所讲的一些难懂的道理来回答。真搞不懂这些外国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位上帝是谁?”Vortimer怒斥,“是你们的唯一的君王吗?他的命令又是什么?”

  “他就是上帝,”那个外国人高举手中那根分杈成四支树枝的棍子说,“他的命令全刻在上头。”

  之后他把一个奇怪的东西递给唯一的君王。

  

  *

  

  篡位者的儿子不知该如何打开那本书。像查看一个盒子般,他把那个东西上下左右转动了一圈。

  Arthur看见派拉多神父伸手想帮他,但被Vortimer断然地拒绝了。

  他终于打开了那本福音,随便翻阅了一下之后,大叫一声,语气中充满愤怒和不屑。

  群众里随即扬起一阵窃窃私语,进而演变成震天响的怒吼。

  “将士们,请备战,”Aurelius殿下冷静地说,“时候到了。”

  【督伊德文化中只有少数高级祭司能够学习使用文字,而且也是简单的符文,所以在这种文化下,不存在书籍手稿等。不列颠黑暗的150年最接近的书面记载是深埋在哈德良长城的废墟中的罗马遗留的羊皮纸和碑文,而且数量非常罕见。这个故事里,Vortigern为了掩盖自己“篡位者”的事实,所以对罗马文化进行了大清洗,导致Vortimer等人根本不知道“书”是什么。】

  

  *

  

  “我也是上帝之子,”Vortimer大叫,“太阳神的儿子!”【“神”和“上帝”的拉丁语都是Deus,就像英语里都是God.】

  群众高声附和:

  “是的,唯一的君王。”

  乌云终于散去,太阳神Lugs再度展露光芒。谁还敢怀疑这个具有驾驭世界能力的人呢?

  Merlin看见Vortimer的眼神里充满了怒气。他明知道此刻应该赶紧前去唯一的君王身边,哪知眼中却突然涌满泪水,十分不舒服。他不敢承认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事情,因为他害怕,因为那位金发的外国人直盯着他瞧,他感觉喉咙好似被一块破布堵住了般无法呼吸。

  唯一的君王丢开那个盒子的同时,仿若有几百个白色的翅膀同时飞出,在空中盘旋。之后,Vortimer直立在轿子上,脸上充满威仪和狂怒,嘴里不停地辱骂,他面红耳赤地指着那些外国人骂道:

  “我也是,我是上帝的儿子:我是太阳之子!”

  “是的,唯一的君王!”信仰太阳的群众再度欢呼。

  Merlin从遐想中惊醒,他潜入人群,直挤到距离王轿五至六步远的地方。现在,在他和君王之间只隔了几名护卫。

  此时,突然响起两声惊雷。

  但是并非来自天际。

  

  *

  

  当篡位者的儿子将圣经丢开时,众人皆看见了Langer[兰格]飞快地奔上前去,火速地将它捡起。他们的脑袋先是像被闪电击中般一片空白,之后派拉多神父的惊叫声激起了他们满腔的愤怒:

  “冲啊,往前冲,基督徒们!攻击那些异教徒,那些拒绝相信天主的畜生!杀掉那位将我们的圣经丢在地上的人!”

  之后派拉多神父便冲进凯尔特人群里,朝王宫直奔而去,口中又叫又骂。奇怪的是,后者完全没有阻挠他,仿佛无形的躯体,无法触摸般,任凭他顺利地从眼前经过。

  “我再也受不了,”派拉多神父站在距离总督十步远的地方叫道。“你难道没看到草原上长满了野草吗?杀了那条狗吧,总督!我可以事先宽赦你的罪行!”

  Aurelius殿下眉也不皱一下地面对他的大声叫嚷。

  稍早,他已悄悄地将那件涂了羊毛油脂的铠甲套在棉布衫外。头上的钢盔遮住了他的面部,只露出一对蓝眼珠。他举起戴着厚手套的手指着派拉多神父,后者气得胸部都快炸裂了,他说:

  “现在,请冷静点儿,派拉多神父,请维持你主教的尊严。”

  Arthur是最后一个将马鞍辔上的人。Aurelius殿下转身面对他。

  “我走路去。当我走到篡位者儿子的面前时,”他喃喃地说,“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和Uther交代的一样。

  他们从王宫和广场边的屋内一涌而出。总督揭竿而起,众人口中高喊:“万福玛丽亚!”之后,躲藏在其他建筑物内的步兵,也跟着高举手中的尖刀,吶喊狂叫地往前冲。

  接下来的几秒钟内,两声震耳欲聋的碎裂声将他们刚进入的宫殿正门蒙在一团橘红色的火中。不像他们之前计划的4个大油桶与火箭,但Arthur早无心追究那些细节。凯尔特群众爆出惊吓的哀号。他们清楚地看见埋伏在屋顶的士兵是如何推下了两个陶制大桶,而它们几乎以缓慢地速度掉在广场的入口处,陶罐击中他们的头部,里面的液体溅满他们的身体,在他们正要发怒的时候,几支火箭又射向了他们。迅速蔓延的火势将群众吓得目瞪口呆。大火迅速以人的手、脚、胸膛为燃料开始蔓延,被灼烧的躯体疯狂地扭动,让人痛不欲生。很快,原先落下油桶的地方又向下浇水,城门门口迅速笼罩在白色与青灰色的烟雾里。

  怪异地,天空突然一片漆黑。

  听见系在马匹颈部的铃铛丁当作响,Arthur根本无须出手,围绕在他四周的紧密人群早在其他的马匹抵达前便已自动散去了。总督迈开步伐,如检视阅兵般,右手虽然按在剑柄的球饰上,其实并没有拔剑的意思。

  走在最前面的Uther甚至无法控制住坐骑的紧张情绪,只用单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抓着长枪柄,整个人状似正在攀爬云梯。

  当他们逐步逼近Vortimer的轿子时,Arthur从眼角的余光中瞥见了几名站在祭祀平台下的骑兵,冲向凯尔特人群。尾随其后的步兵团手上的长剑早沾满了血,他们再度高喊“万福玛丽亚!万福玛丽亚”,骑兵们伸长标枪,对准前方,勇往直冲。

  之后,如大海溃堤般,一阵长浪将几千名紧密守护在他们王轿四周的凯尔特人卷起。他们一个个倒下,为了躲避那不明就里无法还手的攻击,他们彼此推挤,相互冲撞。

  Arthur高踞在马上,看着脚下的人影和颅顶如黑红两色的波浪般前涌后退。【注:黑发的罗马人与红发的凯尔特人。】对那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孩的印象突然闪过眼前。他祈祷,尽管力不从心,祈祷他不在那群自己猜测躲在Vortimer王轿后面的随从与女眷当中,他们个个吓得脸都变了样,双手不停地在空中乱抓,好像期待上天的救援。

  之后,当他们被拥挤的人群挤到篡位者的儿子身边,近得可以看见他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显露不屑的嘴形时,Lot阁下和Benedict[本尼迪克特]的马匹突然朝十几名凯尔特战士冲撞过去,之后,还从他们的身上踏过。当马蹄踹着他们的腹部、踩断他们的肋骨时,他们抬起惊愕的眼神,张大嘴巴,发出无声的吶喊。

  “谁叫他们不信上帝!”Arthur心想,带着尖酸,甚至几近残酷的狂怒。“谁叫这些笨蛋不愿意跟从我们的信仰!……他们马上就会被杀得寸草不留,无力抵抗!就像当初篡位者杀死我的伯父一样。只因为他是在修道院长大的虔诚的基督徒!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疯狂呢?为什么这一切都是这么让人不可理喻?”

  像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Balan[巴兰]下令发射另一波弩箭的声音穿过他的脑袋。尸体堆积如山,阻断了其他人的前进,混乱的场面有增无减。王轿前的人群如流沙般在他们离去后再度密合起来。 Lucan[卢肯]和Uther站在马铠上,又喊又叫,大刀阔斧地左砍右杀,赶尽杀绝地想在肉堆里杀出一条通道,于是人群再度一分为二。

  Arthur脑袋里嗡嗡作响,只知握着长枪乱打乱刺。但是另一个油罐摔碎在地,接连点燃的烈焰再度升高紧张的气氛。人群开始四处窜逃。堆积如山的尸体崩塌后,再度被后继的人群淹没和践踏。

  战争的气氛高涨,Arthur感觉连他腿下骑的马儿都吓得忍不住发抖。它抬起后腿,奔命地吼叫,马蹄踹伤贴近它身边的人的脸孔,将他们踩得稀烂。有个脖颈上戴着金色粗颈环的凯尔特人,抓着他的长枪不放,试图将他拉下马。

  Arthur直接的反应是放掉手中的长枪,抓着缰绳,将马头调向左边。马儿依其本能,立刻明白其意。它嘴边挂着口水,拼命地转圈,赶走身边的人群。等它站定之后,Arthur抽出长剑,马儿往前狂奔了几步,便跳到了早接近篡位者儿子的王轿的总督身边,之后他以盾牌拨开人群,轻易地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位置。

  斜着上半身趴在轿子上,Aurelius殿下抓着篡位者儿子的左手臂,想将他拉下轿子。惊吓之余,Vortimer使劲地抓住座椅的把手,此时支撑在这艘独木舟底部的上百名凯尔特人毫不退缩地将轿子抬高,远离这片波涛汹涌的人海。

  “该死的篡位者,”Aurelius殿下怒吼,“该死的上帝!请帮我将他拉下轿子!”

  跪在马鞍上,如疯狂的野兽般咆哮, Lucan[卢肯]、Uther和Lot阁下开始朝那些轿夫的手臂乱砍乱剁。

  Arthur所目击的景象让他心惊胆战,脸上直冒冷汗。虽然长剑剁掉了他们的手掌,砍断了他们的手臂,指尖鲜血四溅,但是那些轿夫,二话不说,低着头,改用肩膀抬轿,直到四肢全被砍断,身上鲜血流尽方才罢休。

  Uther被眼前这群顽固的轿夫逼疯了,他像匹野狼般号叫,开始朝他们的咽喉处下手。但是,尽管他杀人不眨眼,另一批凯尔特人却随即递补那些伤亡者,再度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对抗钢铁之剑!

  坐在岌岌可危的轿子上,篡位者的儿子努力保持平衡。他那一身华服早被撕成碎片。Neeru将军跳到他身边,本希望替他推开总督,却被Uther的长矛刺中了他的黄金护胸甲。如百合花苞般的铁制矛尖穿过他的肩膀,插在王轿的横木上,他立即后仰落地。

  其他的贵族勇士终于忍不住拿出他们的石斧头,抵抗攻击。咻的一声,Arthur举起长剑,劈开血腥恶臭的空气,奋力砍下一只手臂。

  骨头的断裂声直蹿进他的脑袋里,仿佛将他从一场不知名的噩梦中唤醒。

  之后有个凯尔特人抓着他的大腿,用尽全身的力量抱住他。正当Arthur准备再次举起手臂朝下砍杀时,心头突然涌起一阵呜咽似的愤怒。

  站在马铠上,他像其他人一样疯狂叫嚣着大力朝下挥刀。

  然而就广场上震耳欲聋的惊吓声而言,他的咆哮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无声的呼气罢了。

  

  *

  

  太阳陨落了。

  那边,在那些哀号的侍从与女眷的头顶上,Merlin看见那些外国人像在田野里收割高处的谷物般,砍断仆从和贵族们高举的手臂。

  他看见那些英勇的战士奔向Vortimer,毫不犹豫地以自己的双手、头颅、鲜血和生命保护他。但是,在外国人疯狂的杀害下,他们不停地倒下,枉费牺牲的鲜血。

  “我是太阳之子!”Vortimer站着,朝着天空大叫。

  他依然没有下令手下的几千名士兵回击对方。

  他没有下令,而所有的人竟也遵从他,顽固地遵从他,直到平白地丧命、被屠杀或碎尸万段。

  难道他喝了太多的苦艾酒了,或被这批疯狂的外国人吓呆了,所以才出此下策?

  太阳陨落了。

  那位从前被他尊称为唯一君王的人,此刻为了不让那些散布死亡种子的外国人抓走,Merlin见他像具尸体般无力地还击。

  喊叫和呻吟声不绝于耳。Merlin被人抬着,一会儿东倒,一会儿西歪。更有人抓他、扯他的衣服、推他。他随着一条肉河往前走,任凭它将他举高或压成肉泥。这一切仿佛是一阵来自地狱的风,掀起一场闻所未闻的暴风雨。

  于是他想起昨晚的那个声音:“过去终将成为过去!”

  为什么他之前没有勇气通知Vortimer呢?他不敢回头看唯一君王的轿子,因为他仿佛已经看见唯一的君王投降了。

  他和那些外国人不就是造成他失败的主因吗?

  是因为那个外国人他才三缄其口的吗?

  就算这残酷的一刻是诸神所造成的,他也绝不会支持神明这样做。

  正当他打算加入身边这场令人窒息的疯狂战斗,准备从几千只踩在中庭地面上的足踝间溜过时,东边,也就是草原的另一头,漆黑的山峦上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芒。

  是的,远处的云层间,有道太阳光掠过森林后,照在山峦上。

  在那边,在东边,在通往Isgaard的路上。

  一个星状的黄金斑点落在疯狂的杀戮战场上。

  他知道,他猜测。

  他感觉:那就是圣杯!

  就是他等待的,决定了一切的存在。

  

  *

  

  围绕在总督身边,竖起马匹阻挠王轿的去路, Lucan[卢肯]、Uther和Lot阁下不断地试着推倒王轿,但就是徒劳无功。现在王轿甚至比先前还高,因为轿夫们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往前冲!

  “谁都不准伤害他!”Aurelius殿下命令,他仍旧不死心地想将Vortimer拖下王轿。

  此时骑兵团从另一端进入广场,整个局势仿若狩猎结束前所进行的最后围剿。用矛尖或赤手空拳,他们拔下篡位者儿子身上所有的首饰,摘下他的黄金王冠、金色披风、手镯……

  突破阻挡的人群,Cador[卡多尔]挤到王轿边,对着周边的人大声咆哮,胡乱挥刀。只凭单手,他抓住篡位者儿子的黄金护胸甲,一把将它扯下,带着邪恶的狂笑,东摇西晃。一位手拿大榔头的凯尔特贵族试着从他手上抢下那件护胸甲,但是Cador[卡多尔]的长剑纵切了他的肚皮,把里面的肠子全都掏了出来。

  Arthur被Cador[卡多尔]脸上的蛮横表情给震慑住了。

  “我来!”Uthur接替了Aurelius殿下的位置,更为用力地抓住Vortimer。

  “谁都不准伤害那个篡位者的儿子……”Aurelius殿下从Uther身边退开时重复。

  Cador[卡多尔]张着大嘴如禽兽般吼叫,于是Arthur从凯尔特仆从们的榔头里脱逃,缩着身子,快马加鞭地骑过死人和活人堆,Cador[卡多尔]则继续高举他的长剑。第一刀因挥刀过急,不慎滑过王座的椅背,剑端划破Uther紧抓住Vortimer手臂的手套。Uther破口大骂,但就是不放手。

  Arthur用马抵着王轿,从侧边摇晃轿身,之后他取出长剑用力一戳,刀刃擦伤了Cador[卡多尔]的肩膀,后者往前倒下,手中的长剑应声落地。

  “别碰那个男人!”Arthur大叫,用剑抵着Cador[卡多尔]的胸膛,吓得他不知所措。“你没听到总督怎么说吗,该死的!别碰他!”

  他发那么大的脾气,又叫得那么大声,周围的每个人似乎都为此停止了打斗。

  怨恨使Cador[卡多尔]肿胀的脸变了样。Arthur清楚地看出他想趁机报复全世界的心态。

  Uther利用这段时间,终于将篡位者的儿子从轿子上拉下来。他用力一推,趁王轿倒向一边时,把他拉向自己,左手臂环住他的脖子后,再用盾牌护着他。

  “多亏你,我们总算成功了,儿子!”他高兴地对着Arthur说,“跟在我们身边,让我们一起把这个家伙送到里面!”

  但是就在他驾着马匹准备驱赶那些吓得目瞪口呆的凯尔特仆从时,他看见了

  他静静地站在混乱的战场中,那双奇妙的蓝色眼睛直视着前方。

  他看的不是Vortimer,而是他。

  

  *

  

  Merlin看着,那个金发的外国人,在屠杀进行中走向自己。

  圣杯的保护光芒早已消失在山峦背后。

  所有在他身边的妇女和随从都在尖声哀求,在血泊和支离破碎的尸体间跌跌撞撞地逃亡。其中有些人疯狂地抓着他。他们推他,但他就是无法移动任何一步。

  不管他们是骑马或步行,反正那些外国人就是蛮横无礼。死亡的恐惧直渗透到他们四肢的底端,连眼神都闪着战栗的火苗。

  他看见那些外国人破口大骂,将唯一君王的衣服一件件脱去,现在他几乎是半裸了。

  他看见有个人举刀准备从上砍杀Vortimer。

  他看见扭动身体,试着推开那名刽子手。

  尽管刀上已沾满了血,并没有像其他的人一样还手。

  他听见愤怒地大叫,抵死不从。

  现在,抬起双眼看着他。

  有扇大门为他打开,让他解脱了这场混战。

  他所想的事情根本毫无意义。

  他的内心尖叫着对着说:

  “带我走!别把我留在这些可怕的鲜血和尸体中!别把我留在这场恐怖的血腥暴力里!”

  

  *

  

  Arthur头昏脑涨,完全无法抹去那双依然燃烧他心头的蓝色眼眸。他走在他的伯父、父亲和篡位者儿子的前面,努力地从疯狂战斗的人群中辟出一条通道。Uther继续大喊大叫:

  “谁敢动他一下,我就叫谁偿命!”

  他们终于将篡位者的儿子送进了一间小屋子里,Uther又对着警卫重复了一次:

  “谁敢动他一下,我就叫谁偿命!”

  Aurelius殿下热情地拥抱他们,Ambrosius家族的男人们终于从篡位者手中抢回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命运。

  Uther脱掉手套,仔细查看手上流着点血的伤口。他看着Arthur,瞳孔里闪着欢喜和无情:

  “我们打赢了这场仗,儿子!”

  儿子?

  这场仗?

  他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儿子?他什么时候成了Ambrosius家族的一员?

  Arthur的目光停滞在广场以及远方持续的恐怖战场上。

  这是一场没有宣战的战争:战斗应该要有两队人马。这只能算是屠杀或残杀,而现在,凯尔特人只能选择仓促的逃亡。

  就像当初篡位者卑鄙地毒杀了Aurelius殿下和他父亲的兄长、他的伯父Constans Ambrosius。

  这不对。

  他张着嘴想回答自己的父亲与伯父。但是有件千真万确的事情——在这场混战中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一件——让他决定三缄其口。才是他应该拯救的人。不管是战争或真理,今晚绝不能死,明晚还有将来都不能死。这场独一无二的战争,不仅违背常理、违背荣誉和基督的旨意,而且无论收获有多大,也违背了他们一直信仰的天主。

  conversationem vestram inter gentes habentes bonam ut in eo quod detractant de vobis tamquam de malefactoribus ex bonis operibus considerantes glorificent Deum in die visitationis[拉丁语,《圣经·新约·彼得前书(1 Peter)》(彼前4:12)译文:“你们在外邦人中,应当品行端正,叫那些毁谤你们是作恶的,因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在鉴察的日子(鉴察或作眷顾),归荣耀给神。”]

  他一言不发,握起缰绳,朝马的臀部一踢,骑上他这一匹疲惫不堪的马儿冲进战场。

  

  *

  

  那边,在几千具尸体的重压下,王宫中庭的墙面终于开始出现裂缝,竟至全部倾倒,扬起一阵灰尘。受到了这场新灾难的影响,几座由饱受践踏的尸体所堆积而成的小山丘倏地全跌近瓦砾堆里。

  但是Merlin,他闻风不动。

  他在等

  他放慢速度,伸出手,一把将他从腋下抱起。出于自然的信任,他环着的脖子,任凭将自己抱离地面。他很轻盈,所以当将他抱过马的颈部,跨坐在马鞍前端时,他立即适应了和马奔驰的节奏。

  他们距离那堵倾倒后人群蜂拥而散的墙面只不过约四十步远。

  在他们的四周,罗马人继续屠杀行动,他们张着大嘴,露出猥亵的笑容,沉溺在自己的暴行里,想尽办法搜括所有藏匿在恐惧背后的战利品。

  Arthur看见Gwaine站在祭祀平台顶端对着他吼着几句他听不清楚的话。男孩双手交叠抱着他的腰部,身体紧靠在他的身上。随着马的跳动,他们仿若两株缠绵在一起、随风飘动的野草。

  Arthur闻到他肌肤上的气味,他那温热的颈部就在自己的唇前。尽管他身上所穿的那件棉衬袄外的锁子甲和护胸甲外沾满了灰尘,但Merlin依然可以从他的腹部感受年轻躯体所散发出的生命力。

  Gwaine依然站在祭祀平台顶部冲他们大喊大叫,但是Arthur就是听不懂,所以他努力地试着挤开逃亡的人群。

  男孩以他听不懂的语言或自言自语或呻吟,但他可以感觉男孩的身体微微地颤动。就在马儿扭腰越过尸首成堆的瓦砾堆时,他的嘴巴碰上了男孩的太阳穴。于是男孩肌肤的味道便印在他的嘴唇上,当此味道流进嘴里时,他感觉几乎都要醉了。

  但是之后他觉得腰间仿佛有道火焰在燃烧。他用力一踢,将马调开。等他再度往回骑时,他看见Cador[卡多尔]正露着快乐的表情,挥舞着他的长矛说:

  “我要杀了你!我要掏空你的内脏,小蠢货!”

  摆动了一会儿后,他将长枪射出,可惜力量不够,长枪从墙上的砖块间反弹落地。

  Arthur猜想,他的髋部一定流满了温热黏稠的血液。陌生男孩的那双蓝眼睛带着关切的表情看着他。他只顾着微笑,殊不知自己如此用力地抱着他,把他都弄痛了。

  几个全身赤裸的小孩,抓着一顶被弄脏了的树枝头冠和几只黄金手镯,朝沼泽区直奔而去。在他们的四周,还有其他的人也在跑,包括一些贵族和仆从,绵羊和小狗,他们的金色护胸甲和白色长袍全沾满了灰尘、泥巴和血渍。

  马蹄终于踏上了草原上的野草。

  Arthur弯下身想俯视由那双惊慌的蓝色瞳孔所透露出来的明亮眼神。但是它们却充满了泪水。

  他不由自主地发起抖。

  男孩也跟着发抖。

  他握着男孩的双手,两个人就这样一起发着抖。

  空气中充满了死亡和灾难的刺鼻气味,然而他们双双为了这无可抵抗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命运而悸动不已。

  

TBC

  

PS:中文版经文取自和合本。

 

“我干嘛要多爱?我干嘛要多恨?人只为献出一生而生存。”

——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

在我想要讲述的时候,没有什么能阻止我燃烧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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