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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3 The Sacrifice of Albion 阿尔比恩的献祭

Chapter 55

　　地面上的花园里空无一人。当然会这样，被蛊惑的民众现在正成群围拢在那只焚炉前——说笑着观赏仅剩的几个囚犯在火中挣扎、哀嚎的惨状，庆祝他们伟大的胜利。这里的夜晚却十分地宁静，空气中弥漫着茉莉的馨香。Merlin走进厚厚的树篱墙里，脚步匆匆，再次来到那块圆形石盖前，在它下面就是蛇穴了。Merlin看着这块石头，脑海中闪现出开启石盖的密语，随后大声地说出了这个词。石头开始慢慢向下滑动，沉进底下的坑井里。Merlin迅速踩到上面，跟着它一起没入通往地下的漆黑缝隙里。上一次他来到这里时，心中满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不过几天的时间，再次回到这里，原来的恐惧已经荡然无存。Merlin没有一丝犹疑，快步向前，迅速通过有毒蛇埋伏的孔洞密道。在黑暗中，他手上的红光更加耀眼，那些毒蛇全都无法靠近。

　　穿过密道后，就是宣誓魔法石所在的小圆室了。因为几天前他已经许过誓言，这次它们不再对他开口阻拦。在房间中心预留的浅浅的槽沟里，那枚半成品的隼徽还躺在它原来的位置上。魔法要他上前用另一只没发亮的手去触碰它，Merlin便伸出手去，用指尖抚上它的表面。触及指尖的这块隼徽一片冰凉，了无生气。上面的蛇形图案尚未成形。现在，它已经无法威胁到他了。魔法轻轻在他耳边低语，他的手指仔细摸索，在蛇形的圆环之下，还有另一个图案，一只隼。他想起Arthur曾经说过，隼徽的图案本来是隼，被毒蛇的毒液玷污才变成了今天这样。他明白了，这里原本是TirnanOg龙骑士考核的地方，在克服一切恐惧后便会得到一枚隼徽，而隼徽原本的作用就像龙鳞银甲一样。

　　短暂的停顿后，Merlin继续向前，走到上一次阻碍他的石墙前。墙的后面，是那块Merlin最近脑海中时常出现的魔法石——那块顶上有两条蛇交缠成圆环的石头。它的力量仍在不安地跳动着，不过与他刚刚接触过的巨龙化为的魔法石相比，完全已经不值一提了。Merlin双眸凝视着这堵墙，作为邪灵的守卫，需要一支哀歌才能开启——只有邪灵说出口的口令才能通过。可他并不受邪灵的控制。

　　借助魔法的强大力量，Merlin果决地命令道：“打开。”

　　石墙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声，试图不从，但它无法违抗Merlin对它发出的指令。最终，石门无声地旋转着，里面哗哗的流水声撞入耳膜，一片薄雾淡淡笼在房间之中。薄雾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水池，细腻精致的石料和瓦片经过巧匠雕琢，一丝不苟地堆砌成形，内里注入了澄澈的池水，池牙处不停有水波荡漾，满溢出来。Merlin视线掠过湖面，正对着的墙壁上雕刻有三个高高的魔法石石柱，不断注进池中的飞流瀑布就从这三个魔法石口中喷出。在水池正中形成了一个旋涡，池中的水流被吸引着，不停地旋转搅动着。靠近池水边缘的水面上升起一块孤零零的魔法石，正对着Merlin。就是那块有蛇形圆环的石头，此时它也在熊熊燃烧。

　　从水池边缘到达蛇形魔法石需要走过一段埋没在浅浅水流下的石瓦路。Merlin走近池边，看着那水流，耳边传来邪灵震耳欲聋的尖叫与哭喊声。池中原来潜藏着无法计数的诡秘邪灵。

　　Merlin伸出那只灼烫的手，水流在他面前自动分开，露出一段干燥的石板路，通向池中的魔法石。排开水流，他走近魔法石，耳边是瀑布的水声翻涌，琼浆玉碎，扑面而来的是稀薄雾气的缥缈触感。除了他发光的一只手和刻在魔法石上燃烧着的蛇纹，房间里再无其他光源，视线昏暗。这里原是试炼者在许下誓言，煅成隼徽后正式成为Incubus的地方。仅仅是远远看着这块石头，都会在他灵魂深处激起一阵暗黑的邪恶涟漪。四周的池水开始慢慢沸腾，不断咕嘟咕嘟冒着泡，嘶嘶的响声越来越强，好像在池水底下的火焰开始摧毁这里的水流一般。原本的薄雾现在变成了蒸汽。随着Merlin的接近，蛇形魔法石呈现出白热化，整个石体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用尽力气排斥他的靠近。但是Merlin继续向前走，一步步逼近它。

　　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所带来的嗡嗡声，蛇形魔法石的反抗愈加强烈，力量大到让他脚下的石板路开始震动开裂，试图让Merlin止步不前。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Merlin伸出手去摸索，现在蒸汽已经浓到他几乎看不清仅有一臂之遥的图案，周围的池水沸腾的像一口架在猛火上的大煮锅，不断冒泡，溅出沸水。Merlin伸长手臂，把那只发着红光的手掌按在蛇形图案之上。

　　与此同时，他合上双眼，每一个曾站到过这里的人们开始一个个在他脑海中穿行。他看着他们把赤裸的肩部按在灼烫的蛇纹图案上，任它在肌肤上烙下一个即将陪伴终生的疤痕。隼徽是他们力量的标志，不过他们的力量实际上是通过接触这块石头形成烙印而获得的——烙印将一个邪灵结合到了他们的身体里——正如烙印咒语一般。经此烙印，邪灵将完全掌控这个Incubus，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他的身体，直到这具皮囊已没有价值，便最后促成他们的毁灭，他们死后，身体里的邪灵自然被释放出来，继续寻找下一个躯体。这个轮回存在了千百年。这样一来，不断有不精权谋，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突然获得超越自己阅历的睿智和超越自己体魄的力量，强大到足以引诱进而操纵世上最强大的掌权者，通过挑拨言论或激情愤慨的演讲将无数人民送上战场。前者崇拜生育，后者赞颂力量，他们将爱与平等踩在脚下，正义与真理变得一文不值。他看到了Morgause，那时她还不满十三岁，站在这里，烙印的时候浑身打战。那一瞬，他看见了她的心，如此清晰透彻，对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迈老头的恐惧远胜于成为邪灵傀儡的恐惧！还有不计其数的男男女女，他们有些出于对邪神的盲目崇拜，有些则是被推入蛇坑。最后一个人，最后一个许下所有恐惧誓言的女孩，是Gwen。

　　魔法从Merlin按在魔法石上的手掌中喷涌而出，大灾难正式触发了。每一个Incubus的肩上都有这样一个孪生蛇交缠的烙印，大灾难感染了这块烙印的根源，进而感染了每一个肩上有这种烙印的Incubus。等Merlin明白自己刚刚做下的一切，不禁恐惧得浑身发抖。他早就知道了，这一次大灾难会以一种瘟疫的形式覆灭七国土地。一个吻，就足以把它传递给新的受害者。Merlin的意念缓缓开启，他看到无形的大灾难开始行动起来。它会来得很慢，悄无声息地蔓延。Incubus的每一个吻都会传播瘟疫，被感染的人在经历了极为痛苦而漫长的折磨后才会死去。幸存者们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也许数周，也许数月，甚至数年——才会察觉引发大灾难的罪魁祸首。之后，人们会开始追捕Incubus，把他们赶尽杀绝。那些引起战争的男性Incubus，通过战争来宣传力量的重要性，为保护自己，他们把矛头对准Succubus，继而对准女人，而女人们将严禁识字或者学习圣书，甚至有些地方将美丽的女人定为罪人，将美定为罪恶。但一切不会因此而结束，死亡会一场瘟疫接一场瘟疫，一个秘密接一个秘密地传播下去，直到每一个王国里的每一个人都相继毁灭。最后一个活着的人是Pellinore，Merlin看着他在自己的脑海中，孤独地生活在空无一人的世间。但这远没有完结。因为魔法并没有让他摧毁这块石头。当人们比毒蛇还要残忍时，那些肤浅、野蛮、残忍、极不公正的处理方式，到达一定程度，则会引发新的灾难。

　　推人进入蛇坑之人，也必将为蛇所困。

　　这才是那只巨龙，Aithusa降下复活Baʿal Zebub的诅咒的真正的意义。在人们学会反省自身之前，灾难只会像车轮里的水，不断循环反复。

　　现在，他手上的火光不见了，诅咒已被唤醒了。

　　魔法又传来一阵低语。用烙印咒语封印它。

　　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让Merlin忍不住抽泣起来，是自己秘密引发了天下众生的毁灭，那可是几十万的无知民众。除去那些乘船逃亡的人，世上所有的百姓都会死在由他这一只手引发的大灾难下。Carmarthen大教堂第一法师的话在他耳边响起，他曾说过，“你的名字也会因此而流传千古，毁誉参半。”他在Ealdor大教堂通过龙骑士考核后，Anhora也说过这样一段话：

　　你的这只手将会影响到数百万的生命与灵魂。你的名字将毁誉参半。但是对于那些知道真相的人来说，他们会因为这只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而对你倍加尊崇。

　　两行泪水从他的脸颊滚落，Merlin举起手，喃喃念诵着古老的语言。烙印咒语永远把这诅咒和蛇形图案的魔法石缔结在一起。

　　就此，完成了。

　　Merlin跪在蛇形图案的魔法石脚下痛哭起来。一切情绪汹涌而至，激动得无法控制，甚至无法理解。一个念头在情感的风暴中剧烈燃烧着。Arthur和Gwen在一起。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他最爱的人正和他厌恶的人在一起。这女人，Arthur深信她是Guinevere Wyllt。她的一个吻就会杀了他。

　　Merlin在剧烈颤抖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巨龙遗骸的心脏位置，仿佛他从未离开。他多么希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真的，是一场梦境。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他已经面对过那块石头了，那个诅咒已经完成了。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此刻，混杂的情感像沉重的大山一样紧紧压在他的心头。Arthur有危险——刻不容缓的危险。Ealdor也同样面临存亡考验。这两个念头像阴影一样隐隐在他面前显像，而他像沙漠里极度渴望喝水的人一样，除了这两道光影，眼中别无他物。在它们急迫的驱使下，Merlin飞快地穿过黑暗的石头隧道，回到那间有奇怪的石盆和牛形魔法石的圆室里。Anhora此时就站在通往巨龙遗骸的通道入口处。在他身后的通道上围着一块长长的薄纱，随着Merlin飞奔带来的气流，窄窄的面料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看上去微光闪动，很像是精灵之门。

　　“Anhora！”Merlin大喊，脚下不停绕着走廊来到他身边。“Anhora，Arthur在哪里？”

　　Anhora并未被他的急迫打动，脸上的表情坚毅而严肃。他转过身去，用手理顺着身后的薄纱，在他的抚摸下，薄纱再次平静下来。“Monmouth大教堂。”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绸条的最高点，后退几步以便更好地观察它。“对，你的小骑士就在那里。”

　　“Anhora，求你务必告诉我。他……他已经被感染了吗？我知道他现在和她在一起……”

　　Anhora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他的问题。“不要来问我，小伙子。不要问我那个小骑士怎么样了。如果他已经沦陷了，你能怎样？如果他已经吻了那个Succubus呢？这能改变你现在必须要完成的任务吗？”

　　“Anhora，求你告诉我！”

　　他脸上的表情坚硬得像石头一般。“我不想影响你，孩子。我不会给你你想要的答案的。一切全在你的选择。”他朝身后的薄纱一伸手。“这就是精灵之门。现在世上只有两座大教堂还屹立未倒。你必须在两者间作出抉择，每个选择都有相应的后果，但我不能替你作出选择。一切都掌握在你的手中。”

　　Merlin看着精灵之门，心中涌起无法割舍的矛盾。他知道Ealdor大教堂正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作为第一法师的他感到这种危机渗进了他的骨子里。他想回去，即便他知道Morgause现在也在那里。可还有一个Monmouth大教堂，还有Arthur和Gwen。如果他先去了那里，能赶得及警告Arthur然后再赶回Ealdor吗？有没有可能把两者兼顾呢？

　　“看看精灵之门上的裂缝吧，自从你保护了Wyllt的军队，精灵之门上便留下了裂缝。即使大教堂不沦陷，再拖延下去，精灵之门也会因为不堪重负而倒塌。”Anhora看穿了他的犹豫，“时间不多了，孩子。”

　　Arthur以为他死了，Gwen坚信他已经死了。现在再去救他是不是已经晚了？他，是不是已经错误地把自己和Gwen用烙印咒语结合在一起了？即便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自己和错误的人结合了，也没有关系吗？身份能决定一切，还是他真正牵手的那个人才是最重要的？在相信Gwen就是自己妻子的情况下，他会不会吻她，然后染上瘟疫？

　　这些假设让他头痛欲裂。自己是不是已经晚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能告诉他。到最后，连这个答案也不重要了。他明白，不管他的心有多么渴望去救Arthur，Ealdor才是他应该去的地方。即便最后真的失去Arthur，即便他将因错失他而终生遗憾，他对Ealdor的责任是不可逃避的。Anhora说过，不能违背魔法的意愿，人无法强迫魔法按自己的意愿行事。他只能顺从Albion的意愿。

　　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睛，这次Merlin没给它们泛滥的机会，立刻伸手擦干泪痕。“我会听从魔法的，”他轻声说着，抓住了Anhora的胳膊。“如果我对Carmarthen大教堂第一法师的意思理解得没错的话，一旦这次我去了Ealdor，就再也不能离开了。我必须一直待在那里，帮助所有人抵达安全的避难所。毕竟，大灾难一开始的时候扩散得很慢，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了诅咒的瘟疫，慢慢积累之下，等到一个节点才会突然暴增，越来越快，直到彻底无法终止。”

　　他突然记起自己听过很多有关Isle of Man五月花柱舞蹈的故事。据说Morgause要年轻的姑娘们始终不离开五月花柱，一有男孩子空闲下来，便迎上去和他们跳舞，伺机赢取他们的吻。想到这里，Merlin打了个冷颤，有了这个传统的助攻，百姓沦落的速度会有多快简直可想而知。

　　Anhora忧郁地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停顿和突然的颤抖，脸上的肌肉在担忧中微微抽搐了下。

　　Merlin让自己镇定下来，对着他点了点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鼓足勇气面对一切。

　　“你过去之后，精灵之门便将再也不复存在，现在，血已经流得够多了，你要在临走之前号令大火烧毁这座牛角神的铜像。听明白了吗？”这时，Anhore的面颊和双手的皮肤开始冒出青烟，一股烧焦的味道传来。

　　“Anhore……”Merlin看着老人坚定的面庞，忍不住又一阵泪水上涌。他突然明白了，Arthur曾经说过，警告大灾难的人都会死——如此强大的力量需要生命作为献祭，所以，在从巨龙的心脏接过诅咒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但是Anhore救活了他，用自己的生命。“谢谢，谢谢你，Anhore……”此刻，他不知该说什么。

　　老人点点头，于是，Merlin又伸出手，念出咒语，就像当时在Listenoise时一样。然后，带着眼角那一缕坚决的闪光，Merlin走进精灵之门，来到Ealdor大教堂。

　　我已经将我的一切都献给你，Albion，现在，我也把Arthur交给你了。

　　当精灵之门把Merlin吸进去的时候，一种内脏扭曲的疼痛与恶心刺进了他的胃里，瞬间把他冲到了Ealdor。惯性使他在精灵之门的另一端东跌西撞地冲出去几步，重重跌倒在石头地板上。他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闭上双眼，浑身颤抖中紧攥住拳头，等待身上这一阵眩晕退去，好再次站起身来。等他睁开眼睛，空气里的热浪、眼前的烟雾、鼻子嗅到的焦味都在宣告：大教堂失火了。

　　不！

　　Merlin挣扎着站起身来，可那些线索不会有错。在Isle of Man，邪神Baʿal Zebub利用他的恐惧，拿来作为威胁的预言现在成真了——大教堂里所有魔法石都在熊熊燃烧，汹涌的火焰正不断吞噬着这栋建筑。他大步越过屏风——这架做工繁复的木挡屏风还是一如往常地矗立在此，把背后的圣室和外面宽阔的教堂走廊分隔开来。等他走到走廊入口，眼前的景象让他无法自抑地感到惊恐：头顶上的穹顶部分已经浓烟滚滚，蓝色的火舌贪婪地四下吸张。在火焰呼吸所到之处，四周的石头迅速被烧黑了，高热顺着墙壁内里像血液一样迅速流动，透过石头表面留下点点红斑。Merlin越往前走，眼前的烟雾越浓，沉得越低，视野越窄，直跌跌撞撞往前摸索着走了好几步才看到人影。

　　他的心惊恐得狂跳起来。

　　“Merlin！”

　　等他再走近几步，好些跪倒在地、互相十指相扣的人组成的圆圈渐渐清晰起来。他们这样把自己和其他人的性命紧紧绑在这个圆里，等候命运的发落——要么大家一起被火烧死，要么等四周的墙壁倒下，让大教堂的残骸结束生命。

　　“是Merlin！”

　　Merlin穿越烟雾，看到了一张张令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这都是他终生珍惜、发自心底深爱着的面孔，是他永远不能忘怀的面孔。有Freya和Gwaine，他们两手紧握，十指交错，直用力到骨节泛白。和他们一样的还有Morgana和Constantine Venandi，Hunith和Gaius。还有他熟知的老朋友——Isolde，Tom和孩子们，大家都聚集在一起，彼此挽起手——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Merlin心里一时透不过气，还来不及细数所有人，泪水已经顺着呛人的烟雾刺痛了他的眼睛。在这里面，他没有看到第一法师的身影。

　　“第一法师在哪里？”他怀着一点微薄的希望边走近，边向他们问道。Freya猛地站起身，朝他扑过来。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Freya大哭了起来。

　　Will的眼睛一片泪意。“他们把他捆起来，说……说是带他到Aesctir山上看着Ealdor化为灰烬。王太后会在那儿处决他。”

　　Merlin忍下心中刀割般的痛楚，微微点了点头。伴随着疼痛而来的还有难以遏制的怒火，他心中了然，必须抓紧时间才赶得及去救第一法师。

　　“Merlin！”随着一声惊呼，Merlin迎进第二个怀抱。Morgana的脸上既有喜悦，也有化不开的担忧。“Arthur在哪儿？他人呢？”

　　伴随一声尖锐的长啸，一块宽大的石头横空落到地板上，带着灼人的烈焰砸出一阵滚烫的火花雨。在场的每个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抖。

　　“大家听好，都跟我来！”Merlin大声喊道。“什么也不要带。”

　　“孩子，他们已经把所有出口都封死了，”Gaius提醒道。“我们逃不出去的。”

　　“我知道有路能出去，”Merlin说道。“大家跟我来！”

　　说话间又有一块石头支撑不住，从半空坠落下来，再次溅起一摊火星。Merlin更加担忧起来，以他对火的熟悉，如此大火只消片刻就能将整个教堂烧毁殆尽，这样下去他们没人逃得掉。他再一次驱动内心深处的力量，决意要四周的火焰停止蔓延。

　　我是Ealdor的第一法师，听令于我！他用上此刻所有的全部力量命令道。燎人的烈焰丝毫没有减弱，伴着呼啦啦的火声，转瞬间又有好大一片石头腾起红光。Merlin再次推动意念，命令它们平静下来。还是没有奏效。他毫不放松，继续加大力量压制火势，同时跑到一条走廊的入口处，并招手示意大家紧跟自己。沿着走廊下去就是他第一次参加龙骑士考核仪式的低层小室，很快所有人都下了楼梯，在底下聚成一团。

　　听令于我！

　　这一次，教堂里的大火虽然强度不减，但Merlin能感到形势已经有所和缓了。大教堂开始抵挡火势的蔓延，阻止它们吞噬一切。

　　“叫，”他对人群说。“越逼真越好，让他们觉得你们就要死了。喊，叫，让他们相信所有人都在火里化成灰了。”

　　大家早已经吓得魂不附体，用不着他再多费口舌。很快，一首撕裂穹顶的恐惧大合唱就从大教堂的咽喉深处源源不断地响起来了。着了火的Ealdor，撕心裂肺的尖叫——这个画面让Merlin想起自己在经受Incubus考核时预见到的画面，果真一模一样。

　　“继续喊！”说着他领头带着人群大步沿楼梯井走下去，直到走进尽头处的幽长房间里。在房间里清一色摆着锃亮的木长椅，最前面就是主圣坛。想他当时拿着龙骨水晶，在去Ealdor驿站寻找Arthur的途中来到这里的场景，一切都历历在目。回忆牵动了他最不堪忍受的痛处，一想到Arthur屈从于Gwen，几乎快要发疯的冲动就要冲散他的全部注意。他狠狠地把这些念头甩到一边，留出空间专注于当前的困境。只要加快速度把他们都救出去，就有时间到Aesctir山去找第一法师了。虽然此时他失去了所有他所熟知的武器，只剩下一把并不顺手的长剑，但连日来经历过魔法的冲击，大大振奋了他，让他变得更加果决有力。从长椅间的中央过道横穿过去就是位于房间一侧的前厅，这里面积不大。Merlin走到房间一隅，抬起地板上的扁平石板。石板轻而易举地被移开了，露出底下连通密道的隐秘入口。

　　“Constantine Venandi！”他喊了一声，转回身来。上一次他们分开的时候，他还只能躺在床上，此刻，他已重拾那份勇猛镇定，和Morgana一起走上前来。“你来给他们领路。这竖梯底下有提灯和打火石，应该都保存完好，有足够的灯油。拿了提灯之后往右走；一直往前就能通向大教堂属地外的那片树林。大家都要下去！”

　　Morgana一直跟在Constantine身边，寸步不离，那只握着他的手始终不肯放松，好像已经把他视作自己的所有物。Merlin凭猎手的观察力洞悉一切，却无暇分出时间来评判这两人的关系。

　　“树林离这里有多远？”Constantine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底下的密道有多深？”

　　“不远，到时龙骑士口令就能打开出口。如果王太后手下埋掉了出口，那你要带他们挖出路来。”Merlin抓住他的一只肩膀，向前挪了挪。“如果到时我没来会合，你要把他们带去Carmarthen大教堂。”他小声说道。

　　Constantine望着他的眼睛，脸上写满了震惊。“Carmarthen大教堂已经沦陷了，Merlin。几天前我尝试过，通向那里的入口已经关闭了。”

　　Merlin对视他的双眸，带着无比认真和严肃的神情回道：“教堂可能是沦陷了，但一定有一位第一法师留在那里。我知道他会等在那里，他能指引你们登船。”他非常想告诉他，精灵之门关闭是因为它们上面的裂缝，所有的精灵之门都倒塌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但他知道他不能说，不能现在告诉他，不能让恐惧影响到他。

　　Morgana抓住Merlin的手臂。“那你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快走吧，趁你们现在还能这么做。”

　　Constantine动作敏捷，迅速地爬下竖梯，隐没在竖井里。紧接着，Morgana在他的帮助下也顺利爬了下去。Merlin感觉整个大教堂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肩头——未尽的烈火不停地躁动着，试图冲破他的阻滞。他咬牙顶住压力，绝不肯让它们占据上风。现在还不行，他命令道。

　　Freya跟在Morgana后面，然后是Gwaine。两人下去后协力帮助Hunith，费了好大力气才让她征服这一小段竖梯。等最终在底下站定，她便仰起头来看着Merlin，眼睛里闪烁着感激与欣慰的光芒。“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的，孩子。我一直都知道。”

　　Merlin帮着底下的人一个接一个，都转移到竖井里，同时还在用自己的意念抵挡整个教堂里的汹涌火舌。现在轮到了Tom和孩子们，等他们全数通过，教堂里的温度已经又炽热了几分。Merlin感到除他之外，还有另一股力量也在操纵着这里的魔法石。那力量的源头就是Morgause，不同的是，她是要它们加快速度燃烧。

　　“快！”Merlin不由得发出一声警告。Vivian就跟在后面，她的一双星眸在死里逃生的奇迹转圜中微微圆瞪，爬下时还对着Merlin感激一笑。Merlin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走下入口，消失在梯井里，Gaius却始终逗留在最后，一个劲儿坚持要别人先行。浓烟此时已经渗透到这些低处的房间里，Gaius把脸埋在袖子里，不时爆发出一阵咳嗽。村子里另一家人也下去后，上面只剩寥寥几人。太少了，Merlin暗自感慨。到最后，只有这一小撮人相信了他。

　　最后，站在地面上的只剩他和Gaius两个人。大教堂的重量让他不堪重负，随时都会达到极限。

　　“快走。”Merlin催促Gaius快些动身，在重压下发出一声呻吟。

　　他却不肯挪步，摇头拒绝。“我要死在这儿，Merlin。我要把自己的尸骨留在这里，与第一法师为伴。”

　　众多魔法石的一致抵抗让Merlin筋疲力尽，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向这个固执的老人。

　　“Gaius。”Merlin乞求道。

　　Gaius一味摇头。“我没有用了，孩子。大教堂就是我的命，那些船离得太远，我去不了了。”

　　Merlin就快支持不住，他把牙关紧紧咬合，在两股力量下周身打战。“我就快撑不住了，Gaius。快走，大家都需要你。你的睿智，你的经验必不可少。孩子们还小，他们离不开你的故事，你要告诉他们大灾难前的种种。”他再度深吸了口气。“求你了，Gaius！”

　　那老人的面庞愁云密布，五官紧皱。“他们就要杀死我的第一法师，”他的声音里满含悲恸。“我不能……不能弃他不顾。”

　　Merlin强迫自己看着他，喉咙里涌上一阵酸胀的哽咽感。“我明白，Gaius。我都明白。可现在我才是你的第一法师，”他说道。“听我的，Gaius。你没什么可以为前第一法师效力的了。现在，就算为了我，走吧。帮孩子们逃出去。”

　　他的话显然奏效了。Gaius带着赤裸裸的煎熬看了他一眼，终于点下头，蹒跚地挪下通道。站在梯级上，他停顿下来，抬头看着Merlin。“跟我一起走吧，孩子。”

　　此时，Merlin再也抵挡不住。最后一刻，他猛地合上石盖，陡然转过方向。冲破屏障后火势一发而不可收，登时涌进所有通向地下的竖井通道，卷携热浪从四面八方猛扑过来。

　　Merlin面不改色，从已形成围困之势的火光中从容走开，好像前头不过是拂面微风。高温烘烤过的梁木再也负担不起重量，着了火的沉重石料带着灼人的烈焰纷纷坠落，他再次踏上刚带领人群走下的楼阶，任凭陨落的石块在四周隆隆爆炸，喷出的气流掀起一个个夹杂着火花的红色旋涡。Aredian的声音伴随着火苗舔舐的声音回荡在他的心底。……想想Ealdor，我亲爱的孩子，快想想你的Ealdor，想象教堂里的每一块石头碎裂开来，每一扇彩色的玻璃窗被砸个粉碎，里面的稀世珍宝悉数尽毁，圣书被拿去融化做成王冠和首饰，挂毯被扯下来撕碎吊在柱子上，放火烧成灰！孩子，赶快想啊，快想想——这些全都是因为你！想想看，这一切都会发生，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不是吓唬你，孩子。还有，第一法师的头会被这把匕首割下来钉在教堂大门口示众，他的身体会被绑在圣灵降临节的五月柱上烧得和柱子都无法分离！没错！这一切全部都是因为你。对！快想想……

　　邪灵早已计划好了一切。从Aredian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计划好了。

　　此刻，连悲伤都苍白了起来。

　　Merlin麻木地走着，甚至不去思考会不会被流石击中。他撇了一眼滚到脚边雕刻成老妪模样的魔法石的头颅，只觉得滑稽，现在的他全无畏惧，正是因为Incubus考核，恐惧这种感情已经不复存在了。他想起了那块暗穴中的隼徽，当时还是一个灵魂的他无法将它带走，但他能看见，此刻，它正在TirnanOg的火海中化作一团亮橘色火焰，萎缩成一汪咝咝作响的暗黑渣滓。而眼前，大教堂在火中消弭殆尽，已经坍塌的精灵之门也随着烟尘一道殒灭，一旁的屏风也被付诸一炬，也化为了灰烬。木地板尽数折断，原本的色泽被黑色煤烟掩盖，光洁不复，白瓷制、银制的花瓶和格架开始皱缩变形。眼看着心爱的教堂，自己的家，变得满目疮痍，Merlin心里悲痛难耐，久久凝望昔日宁静家园的惨相，泪水从他的脸颊簌簌滚落，滴进脚下的地板，伴着声瞬间蒸发不见。他心中突然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午夜，一年里最黑暗的时刻。那么——内心深处一个念头冥冥指引道——到现在，Albion再也没有大教堂了。他不禁大吃一惊，心中一阵难过。

　　在身后隐约出现一个缥缈存在，Merlin感觉得到，便转身回望。这景象令他大吃一惊——第一法师正朝这方向走来。

　　身穿一袭金色长袍，他曳步穿过火幕，沿着长长的过道向下走来。尽管两人之间隔着波涛般的浓烟和翻涌火焰，Merlin还是认得出来，甚至于比起眼前所看得到的，心中所感到的那个第一法师更加鲜明真实。正因面前烟波火光的阻隔，他不自觉地眯起眼睛，好确认自己所见的一切。

　　“是你吗，第一法师？”Merlin惊讶地低声问道。

　　眼前的第一法师像显形人世的幽灵，是上一刻还清晰可见，下一秒却烟消云散的影子，是前世肉身的光影重现。可Merlin认得出，他知道不会是别人。现在他感觉到第一法师正在看着自己。

　　Merlin不禁伸出手去触摸，可一根根手指清晰无阻地穿透雾霭和浓烟，一无所获。第一法师还在，就站在身旁。

　　第一法师？Merlin在脑海中问候道。

　　现在你是这里的第一法师了。

　　他的话字字清晰，好像是从口中大声宣出了所想。

　　Merlin感到喉头一哽，被话音后的恐怖设想扼住。您已经不在了？我来得太晚了吗？

　　让大教堂重见天日。让Albion的国王把这里整治一新。

　　如果他已经死去，Merlin难掩讶异，那么他是怎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他还记得上次自己死去后，留在世上的一部分生命全数飘入精灵之门。可现在世上没有精灵之门了！这个不祥的念头一露头，随后而来的是Merlin之前从未想过的真相大白。大教堂是回到永恒之地的大门，连通着活着的人与死去的人的两个世界。没有一座大教堂的世界也没有了死者的归路，他们只能滞留在此，无法安息。

　　他看到了第一法师那双满含怨愤与不甘的眸子。他早就知道所有的事情，在Merlin还没有出生前，他的父亲King Oberon就把一切告诉过他，所以他知道大灾难降临后自己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命运。他所管辖的教堂是最后沦陷的地方，而他在教堂毁灭后被折磨致死，却无法踏入永恒之地。

　　让大教堂重见天日。重建它们，让死者重获自由。你是我们的希望，孩子。

　　最后的希望。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封印符的存在让他至死都不能提及这些字眼。同样的，他早知在自己死后，还会有其他人相继死去。大灾难横扫七国，千百万人会因病丧生，其中无人可以回到永恒之地。

　　Merlin眼中泛起泪光，其中不仅是对死者的悲悯，还有对这结局罪魁祸首的憎恨。这都是Incubus犯下的罪孽，他心底发誓道，他们的统治绝不会长久。然后，Merlin高昂起头颅，向着火光冲天的外墙走去，同时聚集魔法助自己一臂之力。

Note

　　午夜降临第三夜。世界是我们的了。

　　——Guinevere Wyllt of Monmouth Abbey

TBC

PS：这个故事愈是接近尾声，小若愈是感觉受到阻碍。听起来很像神秘主义的论调，但是现实确实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阻碍，小若也在努力克服。谢谢一直坚持陪伴小若的大家~